如果问大家“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而那些令人感到惋惜的大量回答中,我们会发现大家最后悔“没有”去做──没有现身、没有去面对、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从犹太大屠杀集中营中存活的心理学家维克多.弗兰克说过:“在刺激与反应之间有个空间,在那个空间中,我们有力量能够选择如何回应,而我们的反应决定了我们的成长与自由。”

身为一位创伤治疗师,我对于人类如何在受创环境存活感到非常有兴趣,我读过几本犹太集中营幸存者的回忆录,想理解他们是如何存活,以及离开集中营后的生活。

我非常喜欢的婚家治疗师艾丝特.佩莱尔曾经分享过,她的父母亲都是集中营幸存者,而且是双方家族中唯一的幸存者。为了想多理解,我听了许多场艾丝特.佩莱尔访谈,听她描述父母亲的经历、离开集中营后的生活、以及这如何影响她的成长。

重新活回来

佩莱尔分享,她的父母亲是在解放日那天相遇,她妈妈是一位高知识分子,爸爸是文盲,没受过多少教育。

在一般情况下,这两个社经地位悬殊的人不可能结婚,但这是当时许多幸存者做的事──我们彼此什么都没有了,就结婚,很快生下孩子吧。

她成长过程中,居住社区都是集中营幸存者。她分享着,以前总觉得社区中分为两种人,但却无法说清楚,直到她成为婚家治疗师,回头检视她成长的社区,才意识到这个社区中的确有两群人:

一群人从集中营存活后“没有死亡”(Not being dead),而第二群人则是从集中营存活后“活了回来”(Come alive)。

“没有死亡”的那群人,每天充满恐惧,无法信任别人,深陷在幸存者内疚中,他们充满怨恨,觉得人生已经毁了。

而“活了回来”的那群人则是对生活充满生命力,他们认为:我存活了,就更要好好活着,替那些无法留下来的人一起活着。而佩莱尔的父母亲正是属于“活了回来”的那群人。


图片|Photo by Gemma Evans on Unsplash

从小,佩莱尔的父母就会跟她谈论集中营,但是他们谈论集中营的口吻并不是生命有多悲惨和不幸,而是他们使用哪些策略让他们在集中营中存活,以及他们建立了哪些共患难的情谊、哪些事情让他们变得更坚强。

她的父母亲在集中营待了好几年,都抱持着强烈的决心一定要活下来,相信将来某一天一定会跟家人团聚。

心理学家弗兰克从集中营存活后出版了《活出意义来》(Men’s Search for Meaning)这本书,书中写着:“你可以把一个人的所有东西都剥夺走,但唯一无法夺走的,是这个人的最终自由──一个人选择如何看待事情的自由。”

在佩莱尔的父母亲身上,我看到了弗兰克所说的“一个人最终的自由”。她的父母无法让集中营这样的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过他们选择了解读的方式──我们存活了,更要好好活着。

听到她父母的经历让我心中非常感动与敬佩。经历过集中营的剧烈创伤后,这样让自己重新活了回来,展现出多么大的韧性和复原力。

我们可以把“集中营”这个词代换成其他各种词汇──失去、失败、心碎、挫折⋯⋯,有些人在经历这些困境后“没有死亡”,而有些人重新“活了回来”。

这也是我想写这本书的原因。我们无法避免经历挫败,但我们都能找到内心的复原力,让自己在经历挫败后,重新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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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失败与困境中,寻找意义

每一个失败、失去、困境或创伤事件,都伴随着失落与哀伤。你预期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你本来拥有的人事物消失了,你被别人伤害了,或者,这些事件剥夺了你本来的自我认同、价值观、安全感或信任感。

谈到失落与哀伤,大家都会想到伊莉莎白.库伯勒-罗丝所提出的哀伤五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忧伤,以及接纳。每一次经历失落与哀伤,会有这些情绪都是正常的。与

库伯勒-罗丝共同建立哀伤五阶段的心理师大卫.科斯勒(David Kessler),则是在二○一九年底,加上了哀伤第六阶段:寻找意义。

一开始听到“寻找意义”这个词时,我觉察到内心冒出排斥感,我想到许多经历哀悼的人都谈到身边的人会教诲他们:“他的过世让你知道人生什么最重要了。”“这是上帝给你的考验,你一定可以克服。”“孩子去世是为了教导你成为一位更强壮的人。”而这些话语让他们感受到被评价,无法好好感受哀伤。

但在读完科斯勒《寻找意义:悲伤第六阶段》(Finding Meaning: The Sixth Stage of Grief)后,我才理解到,“寻找意义”和我原本心中设想的不一样。

科斯勒解释:苦难本身并没有意义,你的孩子去世或伴侣去世,都不是“为了教你什么”。这些失去并不是为了让你克服人生考验,也不是礼物,更不是为了帮你上一门人生大道理的课。

失去就是失去,是生命中本来就会发生的事,经历失去和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

而“寻找意义”是我们在伤痛事件发生后,选择如何回应,如何继续活着。“寻找意义”就是心理学家弗兰克所说的──每个人都拥有最终选择如何回应的自由。

科斯勒解释,寻找意义并无法抵消哀悼的痛,你依旧必须去感受痛楚与悲伤。哀痛是爱的延伸,有爱,就会有哀恸。

虽然死亡让一个人的生命结束,但是你与那个人的爱与连结并没有因此结束。我们与挚爱的人除了有肢体上的连结外,还有情绪与灵性上的连结。生命死亡让肢体关系消失了,但是你依然能够持续与这个人建立情感与灵性上的连结。

死亡发生后,你与已逝者之间的爱与连结依旧存在,只是用不同方式存在着。而寻找意义来自于:失去后,当你的人生被迫继续向前转动,你要如何和这个人持续维持爱与连结?

同样的,失败与困境是人生中本来就会发生的事情,每一次失败与困境发生后,你也必须让自己去感受痛楚,去哀悼消失的人事物,哀悼消逝的自我认同或是未来想像。

然后,让自己从失败与困境中寻找意义──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要从中带走什么?你要如何带着这些意义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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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中,让自己“现身”

知名导演伍迪.艾伦 (Woody Allen)曾说过:“生命中百分之八十的成功,来自于你愿意‘现身’。”读到这句话时,我思考了很久,尤其是“现身”(show up)两个字。

然后我想到了婚家治疗师艾丝特.佩莱尔提到的两群人:一群人“没有死亡”,另一群人“活了回来”。我心想,“活了回来”,就是愿意在生命中让自己现身吧。

“现身”就表示你愿意出现、面对、愿意待在那里。

在生命中愿意“现身”,就是每一次面对挑战时,就算结果可能失败,你还是愿意让自己去尝试;当身边的人正在经历痛苦时,你愿意出现,和另一个人的痛楚待在一起;你愿意去爱人,向另一个人表达心中的感受,就算你可能会心碎或被拒绝;你愿意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世界,看见自己的情绪与想法,以及倾听这些讯息。

这样看来,“现身”的确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因为现身后,你可能会经历挫败、失望、失去,以及各种令人不舒服的情绪。现身面对之后,你可能会需要做改变,需要放掉安逸和熟悉感,让自己面对未知与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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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美国纽约市中心街道上被放上了一块大黑板与许多粉笔,黑板上写着“请写下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经过的路人们纷纷拿起粉笔,写下他们人生中后悔的事。

黑板上写着:没有说我爱你;没有说出内心想说的话;没有去追求想做的事情;没有去行动;没有当一位更好的朋友;没有去尝试;没有对新机会说“好”;没有跨出我的舒适圈;没有去参与⋯⋯

每个人的一句话,都是一个生命故事,而从这块黑板上被写下的各种后悔,我读到了许多“没有”──那些没有说出的话、没有采取的行动、没有追求的理想。

大家最后悔的并不是做了什么而带来糟糕的结果,而是“没有”去做──没有现身、没有去面对。

不敢现身的背后可能是恐惧──恐惧犯错、恐惧失败、恐惧被拒绝;但是当恐惧主宰了生命,我们就是过着“没有死亡”的生活。

或许过去的失败与困境,让你现在卡在“没有死亡”的生活方式,而我们都可以让自己重新活回来──练习让自己现身。不需要完美,只需要愿意现身、出现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