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强迫的症状吗?为什么心里总是出现无止境的焦虑与声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了,又开始担心随时会冒出另一个声音。多数人会将强迫症污名化,以及以异样眼光看待,这使得强迫症患者感到强烈的孤力感。在探讨强迫症时,除了理解背后原因,更重要的是给予患者包容与关爱。

有一种思考,无法甩开,怎么忘也忘不掉,用尽涂抹还是能看到鲜明的烙印。

它叫做“思考螺旋”

当我们跟着螺旋向下转动,视线将越来越窄,心智越来越暗,身体越挤越紧,最后所有感官、思绪都聚焦在自我的疼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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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逃脱了回圈,跑回光亮的荒原,仍是一面害怕阴暗,另一面又为了确认阴暗不存在而持续寻找阴暗,永远活得提心吊胆。

“按下念头右上角的小 x,让它消失。”

没办法。

“侵略性(思考)有可能得到主宰权,排挤其他所有思绪,直到它成为你唯一能够拥有的念头,永远必须去想它或为它分心。”


图片|《寻找无限的尽头》

《寻找无限的尽头》使用女主角艾沙(Aza)为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说两个高中女生因为一件失踪案,和过去的朋友取得联系后,逐步解开谜团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其中穿插艾沙的强迫性思考和行为非常写实,细腻地描写出强迫症的纠结思维。

艾沙在焦虑时会将右手大拇指指甲嵌入中指指腹,长年下来,圆圈的指纹上形成一道断裂的缝隙。因为手贱,很容易去抠它,总是扳开一道伤口。因此艾沙用 OK 绷包住,避免受到感染。但有个问题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会不会已经被感染?

这时,就要把 OK 绷拆开,检查是否受到感染。但大部分时候很难确定,即便感染了一时也看不出来,所以要用力挤出所有的血,把可能的毒素排出去,用洗手液消毒后,重新拿一条 OK 绷包起来。

某次她从河边调查失踪案回来后,这么描述自己的思考:

“河水毕竟很脏。这只手会不会碰到河水?检查一下不用花多少时间。现在应该拆开 OK 绷了。

你告诉自己,你很小心没有碰到河水,但你内心的声音回答:可是如果你碰到碰过河水的东西怎么办?

伤口几乎没有受到感染,但是这个“几乎”制造的距离被这个念头填补:你得检查有没有受到感染。只要检查一下,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于是你心想“好吧”,然后前往浴室拆下 OK 绷,看到手指没有流血,但 OK 绷的软垫似乎有些水分。你举起 OK 绷,在浴室偏黄的灯光下检视,果真看到的确好像有些水分。

这当然可能是汗水,或者更糟糕的,有可能是浓汁,那就会是很明确的感染迹象。于是你从医药柜拿出洗手乳,挤出一些在指尖,产生燃烧般的灼热感,接着你又彻底洗手,一边洗手一边唱字母歌,确保搓手时间长达疾病管制与预防中心建议的二十秒,然后谨慎地用毛巾擦干手。

你用大拇指戳入茧上的裂缝,直到手指开始流血。你把血挤出来,直到它凝结,再用卫生纸把伤口擦干。

你从牛仔裤口袋中拿出永远不会缺少的 OK 绷,小心地重新贴上去。你回到沙发上看电视。在几分钟或更长的时间内,你感觉那阵紧张平息下来,因为退让给自己内心的声音而得到解脱。

然后过了两分钟、五分钟或六百分钟,你又开始思索:等等,我有没有把所有脓都挤出来?到底有没有脓?还是只是汗水?如果是脓,或许还需要再挤一次伤口。

就这样,螺旋永远缠绕得越来越紧。”

若你和我一样是强迫症患者,看到应该会觉得很熟悉,而且竟然有人能把这些意识流写得如此详细而赞叹。若你不是强迫症患者,可能会觉得:“你有病吗?”

重复、重复、再重复,仔细地检查各种念头。对细菌的想像贯穿了河水、手指、OK绷与伤口。那个“几乎”就是患者最害怕的字词,让人心想“如果感染的话⋯⋯”,这个意念很难赶走,因为总是有更深一层的担忧,也许连结到某种极大的痛苦、也许是同侪的贬低藐视、也许是溃烂死亡。

但我们难以意识到那些漩入底层的流体,因此抓了一项表层“可以焦虑的事物”来焦虑,就此成为思考上的惯性。往后一被引发焦虑的情绪,这项事物就此成为破损的浮木,漂流在脑海四处,日渐撞击你对世界的认知。


图片|作者提供

又像是另一段艾沙与男友亲吻时,纠结的思考再度浮出:

“他湿湿的舌头在我的脖子上,充满了细菌,而他的手溜到我的夹克底下,冰冷的手指摸着我赤裸的肌肤。

没事没事尽管亲他你得确认一下没事正常一点检查他身上的细菌有没有留在你身上几十亿人都在接吻也们怎样你得确保他的细菌不会永远待在你身上拜托别这样他有可能带有曲状杆菌他有可能是大肠杆菌带原者一旦感染你就得使用抗生素然后你会染上困难梭菌在四天之内死掉拜托别说了尽管亲他你得确认一下才行。

我离开他。”

很像人格分裂吗?粗体字并非是另一个人,而是自我无声思考的擅闯,它强烈地保护心灵不受到伤害。当有任何一滴滴伤害到自我的可能时,这个机制马上启动,却造成心灵整体的瘫痪。就像一种心灵的自体免疫疾病,认友为敌,将原本相对正常的事情无限放大,攻击的力量盖过原有的思考,从无声变有声,主客易位,做出补救的行为,迅速地将伤害消除。

艾沙为自己感到可悲,她理解自己在他人眼中的样貌,恼人地古怪。这使她更焦虑,觉得全世界没有人可以忍受她,再也没有人会爱她。强迫症在亲密关系中形成一座阻碍,在患者周遭分隔出一道透明的墙,令人难以靠近。但这会让她更焦虑,意志更不坚定,沮丧地屈服于强迫行为。而当漂流成为习惯,认定这种软弱不值得被爱,也更看不起自己的屈服,萌生怀疑自己,怀疑存活的意义。

对强迫症患者来说,需要多一些接纳与包容,因为对于肉身死亡的恐惧,远不及精神层面被遗忘的孤独死去。她在推开他人的同时,心中也正撕裂地喊着:

“你快说会接受这样的我!”


图片|作者提供

综观全书,部分文字整段通通没有断句,相当刻意的手法,却是十分自然的表露。当你的眼球随着文字滚动,会跟着心跳加速。这完全反映出一个人陷入焦虑情态时,呼吸暂停,整个人僵在那里,心智卡在某个点过不去的身心反应。

同时,艾沙也发明了一些“新词”,像是“思考螺旋”,她说“当你追随它往内绕,永远不会找到尽头,只会无限地越来越紧。”又像是“侵略性思考”,她说“因为就像侵略性的杂草,这些念头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到达我的生物圈,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扩散。”

我喜欢这些词,她把症状用一种象征性的语言说出来,除了贴近征状之外,也远离了单一病征的标签。治疗上,象征更有着被转换为疗愈因子的潜力。

事实上,作者 John Green 本身就是强迫症患者,透过优异的文字表达能力,让他描写的艾沙完全符合现实中某一大类的强迫症思维;坊间看到的强迫症故事、个案报告等,大都由他者所写,或已经由个案本身消化过,再经由笔者润饰而成,文字较着重在“表象”与“因果”,虽然足够分析讨论,但未必能充份同理“过程”,也就常被忽略了这个“人”。

心理谘商中,常会陷入一个困境是:只看到个案的病症,却没看到个案生活的全貌,也就容易漏接了家庭、伴侣、朋友与社会带来的正负面影响。

尤其在家庭关系中,年纪较小的小朋友患有强迫症时,大都因为羞愧而不敢表达,家长只会觉得“怪怪的”,有沟通过的会觉得“想太多”。即便看完上述内文,可能还是会觉得“为什么要这么想/做?”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它的确是个令人疯狂与困惑的精神疾患。

但如果你愿意更了解,背后就是许多的担心与焦虑,或许能够有更多的谅解。

如同 Green 所说:“精神疾病的污名所带来的问题之一就是‘孤立’。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高中时有多孤独,而这份孤独又是多难以承受。我衷心希望我们能打破这个现状。[1]”


图片|作者提供

倘若艾沙前来心理谘商,除了练习强迫行为的改善方法之外,我们还有一些状况值得探讨。像是妈妈对金钱的担忧、过度保护等,如何造成艾沙的困扰?这一方面容易引发艾沙不自觉对“失去”的情绪模仿,另一方面又会因为潜意识中排斥“模仿妈妈”而阻抗的愧疚感。艾沙的强迫征状,很可能出自于两种焦虑共存于内心,产生无法清除的互斥情感,而投射出想法后加以清除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很难自己用思考的方式理清,大都只能卡在某些难以修通的情感。如同艾沙简短的自述:“我想要再说些什么,以表达我对她的爱当中的两极:谢谢你,对不起,谢谢你,对不起。”

而过世的爸爸似乎是稳定艾沙内心的力量,从她的思念与保存旧物品来看,或许能够成为高层次的疗愈因子,协助探讨强迫症当中,我相信极为重要的待辩证议题:生与死。

这个存在性的终极焦虑,让我们每当站稳脚步时,又担心随时被地震或强风晃倒。能够跳得高一些时,又给重力拉回。以为在谷底了,却仍忧虑前方是深渊等待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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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在走。

有时,你突然发现,也可以纯粹坐在树荫下,享受微风。逐渐体会着,难道生命不就是这样循循善诱吗?

你会因为哭过,理解什么是揪心与释怀。

你会因为爱过,知道什么是看着同一片天空的亲密,与离别消逝的椎心痛楚。

你会因为走过人生起伏不定的曲坡,体会到什么是执着于螺旋的死处,与松手后看见遍满蝶花的无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