谘商心理师看过了许多谈论“死亡”的个案,他发现:无法对死亡坦然的主因之一,是那些牵绊着的爱,以及遗憾⋯⋯你也有吗?

文|谢欣惠 谘商心理师/旭立心理谘商中心

很多人跟我有同样的经验,那就是在医院陪伴、照顾开刀的家人朋友。

我经历了几件事情:不同人给出很多讯息(住院医师、护理师、麻醉师、打针组护士⋯⋯)分工很细,也因此讯息非常大量:

住院环境的熟悉、开刀前要注意准备的身心状态、压力的处理、开刀过程所思所想所感所忧、等待对方退麻醉、退麻醉时的不舒服、身体复原的起伏历程⋯⋯

以及我要如何陪伴?我要注意哪些?我自己又如何安顿我自己?

朋友也经历了几件事情:

紧张担心,交代许多可能过程需要做的决定、又紧张又不要太紧张的调适、未知的恐惧、担心其他疾病相互影响、开刀会不会顺利、退麻醉之后的阵痛、不能吃东西、体力、胃、全身不舒服的无法入睡⋯⋯等等。

或许我们都是心理师,因此,对于这些过程,我们时时刻刻能够体会、觉察身心变化,并且连结到我们身边的人,以及案主们所提过的细节,好多故事涌上心头,让我们开启了后续对死亡的讨论。


图片|Photo by Laurynas Mereckas on Unsplash

很多年以前“死亡”就是我着迷但又恐惧的事情,在我很年轻、刚出道的时候,我告诉台下的听众,重视身心灵的重要性,有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好死”,而我所谓的好死,定义是:

晚年不插管躺医院、没有过多纠结烦恼执着、没有太多遗憾不安、有勇气面对死亡,最好能好好的经历死亡的过程,即使是意外,我也能保持敏感,预备着意外。

年轻的我述说这些,并不会得到很大的回响,甚至很多人不以为然,希望我谈如何好好健康快乐,如何可以开怀大笑,这些议题太过沉重。

但是,对我来说,死亡是每天都有可能发生的,离我们那么近,又如何假装没看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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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有一个信念“我们会死”,不,“我们随时都可能会死”,就像疫情爆发、战争爆发、热浪、水灾、火灾,世界运转之快,让我们不得不立刻做出准备来应对。

而所有的紧张、焦虑、不安,想要有良好的政策、安全的环境、防疫或不防疫、经济、要不要上课、上班、户外要不要戴口罩,有人不准家人出门,有人需要控制好一切⋯⋯所有的点点滴滴追根究柢,都是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安。

可是,仔细想想,我们真正担心的是死亡本身吗?

还是想到死亡,那一连串忧心烦恼悲伤的事:孩子怎么办、爱人怎么办、没有经济以后怎么办、会有人忘记我吗、人生就这样消失了吗⋯⋯?

让我们无法对死亡直视坦然的,其实是这些牵绊着的爱。


图片|Photo by Mike Kenneally on Unsplash

如果说死亡是瞬间的事情,那死亡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害怕,但是,如果走向死亡是漫长的,这条路你打算如何走?

有天在车上,我跟爸妈分享我工作接了许多个案,10 几岁到 60、70 岁都有,而我发现,60 岁以后人们的人生,或者退休后的人生,差异是最大的。

有人开始到处旅行、有人进出医院、有人学新东西做想做的事、有人继续工作、有人照顾孙子、有人进入灵修宗教、有人开始做公益回馈⋯⋯

老人家生活的多元化大不同,不变的是大家会开始思考死亡。

孩子稳定吗?经济好吗?有工作吗?结婚了没?财产分配?还有没有债务?要不要帮孩子?孩子会孝顺我吗?有人会照顾我吗?我还能走吗?我会不会哪天跌倒?身体有没有隐藏的疾病?

无论如何,这些问题会陆续蔓延开来,迫使人做出思考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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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几位老人家开玩笑地说:现在就是每天开开心心混吃等死。

听到男性老人家们说:别说女人需要我们,现在根本是我们在依赖她们!

当然有更多数的人会说:要怕什么,就这样过日子啊,该来的就会来,不要想太多。

我看见大家有不同的态度应对,幽默的、诚实的、淡化的,这使我开始在想,我从以前就如此认真看待,做很多决定,死亡都在我前头成为某种指标,而这些老人家们,跟我很不同,好像这件事情真的没什么,这差异对我而言充满新奇。

当然,我也会听见许多人因为面对死亡,开始想要积极的修复内心的创伤、过去关系的创伤、内心的遗憾,给自己圆满的终点,对我来说,这似乎是我更认同的。

如果死亡是这一生的终点,好像快到终点前,更可以看见人一生的果实,这个果实尚未掉落,果实的滋味如何,正是当事人一生努力的成果,其实是很写实的。


图片|Photo by Fast&Slow on PIXTA

  • 如果你这辈子都在工作赚钱,你的果实,也许是孩子的成就,但也可能品尝到关系的疏离与孤寂;
  • 如果你很努力的经营家的情感,也许你的果实是大家情感的流动,当然也可能是太紧密的牵绊;
  • 如果你花很多时间在你的某项技术,你的果实就是你的作品、徒弟,当然也可能品尝到伴侣的抱怨⋯⋯

人的伟大在于你所付出和积极努力的那个面向,人的脆弱在于你所需牺牲的那个面向。

也因此你同时对某些人来说是重要且敬重的,你同时对某些人来说是厌恶或愤怒的。

这个时候,你回顾了一生、看见了自己尽头的样貌,你对自己,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

我还没老,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面对死亡,我时时刻刻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也问年长的案主这些问题,你猜他们怎么回答⋯⋯满意的多,还是不满意的多?

结果是不满意的多——为什么呢?倾尽一生的努力,为什么到头来是不满意居多呢?

答案有这些:

  • 如果当年我不要⋯⋯,现在就不会这样
  • 如果孩子们可以⋯⋯,我会对自己更满意点
  • 如果谁可以接纳我欣赏我,我会满意点
  • 唉!能怎样呢?就这样,没有什么满不满意(无奈更多)
  • 如果大家可以在我身边,我会更满意


图片|Photo by freestocks on Unsplash

以前我很惊讶于这些答案,年轻的我,看着这些长辈们,即使我常常有些抱怨生气,但是我总觉得他们都理所当然在做对的事情,给他们认为对的,不然为什么对孩子有那么多抱怨或期待。

但是,我渐渐的理解一件事情:“原来所有对孩子的用力,正是对自己的用力”。

孩子让自己失望,代表的就是自己对自己的失望,尤其在自己认为自己的教育都是正确的,自己为孩子努力了大半辈子,孩子却没有如自己所想,那内心的自我怀疑和坚持,也来到一个晃动怀疑的状态。

而这冲击最大且最不敢面对的,是高成就的孩子,当老人家骄傲于孩子的成就,也就是骄傲于自己的用心时,孩子的冷漠和疏离,是自己最无法面对的脆弱点,而这现象居然频繁不稀奇。

相反的,常常留在身边最贴心的,却曾经是自己最不放在眼里的孩子!

同场加映:总是强调“孝顺”的人并不懂爱,而一味批判孝顺的人可能也是一样

人生永远都不完美,即使我们尽力了,我想这是“死亡”照映出来“活着”的真实样貌,成功与失败俱生、成就与缺憾俱生、遗憾与欣慰俱生。

未来或许我会有新的结论,但是,这些年下来,我有一个深刻的观察,我当作是上天给我的礼物,就是从许多人的故事中,教会了我一件事情,面对死亡,想要好走,其实到头来只有四件事情:

  • 对不起
  • 请原谅我/我原谅你了
  • 谢谢你/谢谢自己
  • 我爱你/请你爱我


图片|Photo by kohaku_ph on PIXTA

这个在国小课本里面,叫做国民礼貌的东西,在生命的一生中,却是一份最深最难的功课。

不管你的角色是什么,如果你面对死亡,还紧抓着角色,无法释放自己作为人的人性真实的心声,那有多大的遗憾。

  • 作为孩子,很多孩子一生在等父母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能原谅我吗?
  • 作为父母,很多父母一生在等孩子说一句:对不起,我错了,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 作为伴侣,有生之年在等对方说一句:我爱你,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越是简单的话,越是藏在日常生活中,宁可逐一道墙,保护自己,也难以柔软的给予,这是我对于人,会有的最深的眼泪。

回到我和朋友的对话,当我们在讨论老了怎么过日子时,我更在意的是,我的心是否安?

在这样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医疗要做什么处置、生活要怎么安排,也会陆续地出现的——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