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文化对同志质疑的声音、就连那最初的起点——家,都是同志绕了好大一圈,仍不见得回得去。

十五岁时毅然决定出国,我的家人并未和我同行,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美国待上这么久,但是误打误撞,十多年就这样过去。

因为出国的岁数不大不小,我成为不了正统阳光穿着紧身棉T全然美国化的 ABC,也因为性向的关系,我一直就和以异性恋社交为中心的美国大学台湾同学会疏离。非常明显的,这些家境良好带着梦想来美国留学的台湾人,不仅仅是要追求自己职业上的成就,更是在物色未来的伴侣。这种以建立家庭和走入婚姻为想像的交友概念,在我的爱情观中鲜少出现。就算有那么一些瞬间因为渴望稳定,而产生一丝类似结婚的幻想,我知道社会和家庭的关卡都还太沈重,于是不得已早就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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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纽约念博士班后,逐渐认识更多从台湾来的菁英份子,各个都是台大清大交大出来的高材生,出国留学追求更好的前途。大多数的留学博士生年纪也都在三十岁上下,带着家属妻小,或者在当地和同样在攻学位的伴侣结婚。我的脸书上充满着这些留学博士生和他们刚出生小孩的视讯照片、和配偶在美国各地旅游的照片、或者双方家人运来一箱又一箱装着食物和衣物的航空包裹。他们在部落格写着在海外留学的心酸,如何得在以白人为主的社会和学界中,找到自己新的认同和价值。他们写着自己如何在角落哭泣自责、如何重建信心。他们没有写到的是,他们视为理所当然的伴侣和家人的支持,那个硕大的亲属网络,让他们在国外留学的途中,可以感到安心有一个家最终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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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年纪也算是到了“适婚年龄”,这几年回台湾,亲戚一直重复提起我何时要结婚的问题,说一个女生不该离家这么久,会孤老一辈子。他们不晓得,“孤独”正是多数同志们从小开始就得面对的议题,因为在没有社会或家人的鼓励下,我们很难把“拥有一个伴侣或家庭”当作是人生的理所当然,感情的变数太多、阻力也太大。我认识一些同志留学生的朋友,出国后多数选择不回家,因为靠近家庭的压力就是必须正面去和这些异性恋常态价值感对峙。反之,若选择在国外长居,就是要面对孤独的课题。除非你非常幸运,遇到和你相同处境的伴侣,也不要求需要进入你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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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到底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假若我是一个男人,我女朋友的家人应该会义无反顾地支持她来美国和我生活,或许生一个美国小孩,等待工作有一些成就后再一起回台湾定居,就像我身边所认识的大多数有伴侣的异性恋男性留学生们,他们带着他们的太太和小娃,过着离乡背井但却受到满满家庭的祝福和期待的人生。但身为同志,因为性向的缘故,无法和家人全然坦诚,感情多数是地下化,我们的选择相对的变得非常稀少。若要回台湾,势必得面对出柜的瓶颈。这样的感情未来究竟在哪里?我问自己,但又不敢想得太透彻,因为深怕思绪将被卡在时空的黑洞中无法被解救。

最让我心酸的是当我因为工作遇到挫折,打越洋电话给我母亲抱怨时,她在电话结尾突然说:“妈担心妳一个人住太孤单。”太多的话想说,却还不是时候。

我认识的一名台湾女性留学生,在纽约认识了加拿大籍的台湾女朋友,因为家人无法接受她们的恋情,她得面对选择在学生签证结束后进入无限期的远距离感情,或者瞒着家人和女朋友在加拿大结婚,冒着不一定能找到适当工作或者无法回家的风险。另一名台湾女性留学生,渴望博士班结束后回台寻找工作,更贴近她的研究专长,但碍于伴侣回台得面对的婚姻压力,她对未来仍没有解答。

这样的故事多到令人心痛。于是我和我所认识的一些同志留学生朋友们,宁可一直处在这样的边界线上,和家保持暧昧的关系。

因此我很难真的从那些“留学甘苦谈”得到共鸣或感动。因为在这些叙事中,即使多么地去强调并刻画留学路程中的心酸和孤独,他们并没有办法真正感受那种从你第一次察觉自己欲望时,就得开始承受的对于未来的旁徨和不安。到头来这些多数社经地位良好的留学生,总有家可归,无论是婚姻、家庭、或者受到台湾主流社会的接纳。这些孤独只是短暂的,一个“为了建立更好的自己”的过程,一个人生间阶段的自我挑战。这段过程只会让他们更发光发热,让之后的发言更充满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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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同志,孤独几乎得是一辈子的重担。

因为在国外长居,更加了解社会因为不同身份所产生的不平等。对于身边这些优秀的留学生朋友,我只想说,不要忘记这些孤独的感觉,也许那会让你们更加了解同志和其他边缘身份的人们长久以来的处境。支持同志并不只是对同志们“友善”或“尊重”,是去真正地理解这些因为结构和身份造成的生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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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身边的同志朋友们,我没有更好的答案。只希望我们这一代能一起找到一个出路,让家不再是得耗尽青春去面对的沈重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