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谘商师处理伴侣谘商案件中,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方的意愿很高,另一方的意愿却相对很低。意愿很低的那方可能觉得谘商没有必要、帮助有限,也可能不希望把原本家里的事情拿到外面来谈,对于累积已久的议题失去解决的动力等。该如何重新了解伴侣双方的需求和在意?让谘商师告诉你!

“我姓易,我先生姓宋。不好意思,我先生可能会晚到几分钟,他上班比较忙一点。”易小姐语带抱歉地说。

“没关系,难免的。”

“那不然我先说好了,不然等下他来了,我也不好意思说那么多。”

“不等他一起吗?”

“没关系的,反正我们时间照算,我其实本来也想约心理师妳先私下聊一下,但是我在预约的时候,被告知伴侣谘商还是要一起谈比较好,不然就是要个别约另外的心理师。其实我是想要先跟妳聊聊啦!”易小姐说明着。

我心想,不知道宋先生对于伴侣谘商的意愿如何。在今天见到易小姐之前,也因为宋先生的时间因素,改了两次时间,而易小姐也对这点表示抱歉,但仍非常希望能够配合先生的时间一同前来。

我们经常遇到伴侣谘商当中,一方的意愿很高,另一方的意愿却相对很低。意愿很低的那方可能觉得谘商没有必要、帮助有限,也可能不希望把原本家里的事情拿到外面来谈,对于累积已久的议题失去解决的动力等。这时候,如果被要求前来接受谘商的时候,往往会让意愿较低的那方产生阻抗,在谘商的过程会比在家里沟通更加难以投入,好像是一种不得不出席的会议,但却对会议本身不抱希望,甚至对于这个会议的任何结果和决议也都不看好。

如果抗拒很强的话,连心理师都有可能被视为伴侣的同盟,因而心生防卫。

“如果妳想先从妳的想法开始,是可以的。不过为了让伴侣在谘商室中建立起一定的信任感,我们等下还是要向先生简单前情提要,对这段谘商关系会比较好。”

“喔,所以我先跟妳说的部分,不能保密吗?”易小姐有点不满地问。

“在个别谘商当中,是绝对保密的。不过在伴侣谘商中,目标是在于让双方重建在关系中的安全信任关系,也看见彼此在关系中的样貌和模式。如果心理师和其中一位私下有更深入的谈话,一定会影响到另外一位在谘商中的感受,进而影响努力改善关系的动机。”我试着让易小姐了解个别谘商和伴侣谘商的差异,因为目标不同,所以更要小心顾及双方的感受,在谘商中双方可能都会经历到脆弱的时刻,而那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安全感,才能把自己脆弱且不安的那面呈现出来。

“可是我和先生的想法不同怎么办?我不能先让妳知道吗?”易小姐露出困惑。


图片|《我们与恶的距离》剧照

“我相信伴侣之间的想法一定会有落差,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们可以练习在对方面前表达出来,然后在比重上、情绪上和角色上去做调和。重要的是,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想要被对方理解的需求,希望最终能在关系中再次接纳彼此,而不是关系以外的第三人。”

“嗯⋯⋯”易小姐有点失望。

这时候宋先生来了,看了易小姐一眼,急忙坐下。易小姐伸手取过宋先生的包包和外套,放置在沙发一旁,看着宋先生,而宋先生看着我。

“宋先生你好,刚刚我和易小姐正在讨论我们进行的方式和原则,这些资讯对你们双方都很重要,所以我也跟你说明一下。”我向宋先生说明有关伴侣谘商的进行方式,也让他知道在会谈当中可能会谈及他们早就讨论过的议题,也可能会引起双方的情绪,这都是很正常且必要的过程。而心理师的角色比较特别,在陪伴双方整理期待和感受的同时,不会私下和任何一方有更深入或隐密性的谈话,因为伴侣谘商的前提是双方共同进行,让我们都在同一页上,对于任何人的情绪和反应都有面对的机会和义务。

“嗯,好。”宋先生的反应很简短。

我看看易小姐,想从她的非语言中确认她现在的状态,准备开始时,宋先生先开口了。

“妳刚有先讲什么吗?”宋先生对着易小姐问。

“我?没有啊!”易小姐回答,“你干嘛这么紧张?”

“如果有我也习惯了。”两人的开场让人感受到隐微的情绪。

“我想,双方都渴望当面听见对方的想法,这是很合理的。不论过去的经验如何,现在我们都可以练习在这个空间里面,建立这样的信念。”

宋先生和易小姐沉默了一下,接着易小姐说,“我先生和我最近一直在吵,我很希望可以为了小孩继续努力看看,但是我先生觉得小孩大了,不需要再为了小孩勉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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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先生没有接话。

易小姐继续说:“其实小孩都是我在带,我觉得小孩才刚上国小,说大不大,根本就还很需要爸爸妈妈,但我先生根本就不懂带小孩是需要多少时间力气,好像上了国小就可以不管了一样。”易小姐看了宋先生一眼,停顿了一下又说,“小孩不管几岁都需要爸妈的,光是这点我们就可以吵翻,到现在我才理解原来我们对这个家的投入差这么多,不是只要赚钱就是对家庭负责,如果我不用带小孩,我也可以去工作赚钱。可是,每次吵起来都变得好像我过得多清闲一样!”

宋先生想了一下,“我知道妳带小孩很辛苦。我也问过妳要不要请保姆,妳说不用。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小孩都大了,反而要讲这些?现在都上国小了,妳还要请保姆吗?要的话就请啊!”宋先生的口气还算平静,内容倒是充满不满。

易小姐眼眶一红:“上了国小又不表示就比较好带!天天都要盯着他们写功课,你有看过功课吗?什么叫做‘现在还要吵这些’?跟你讨论小孩的事情,你好像就觉得我很烦一样,难道只有小婴儿的阶段需要讨论怎么带吗?”

“听起来你们的分工在照顾孩子这块,有蛮不一样的期待,随着孩子长大,这块的沟通没有持续达成共识,双方有累积了一些不好的情绪⋯⋯”

“我好累!”易小姐拭泪,“我以为带小孩的辛苦是可以两人一起分担的,但是──”

“我们怎么可能一起带,那谁去工作赚钱?”

“又不用一起,可以轮流啊!”

“轮流?所以我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要带小孩?”

“你看你这什么口气!你根本就觉得不甘愿对不对!我知道,你会说哪有人这么辛苦,白天上班晚上还要带小孩,等于是两份工作!明明很多爸爸都做得到!”

“对,我做不到,为什么晚上不要请保姆?我们都可以轻松一点?”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不用顾小孩!”易小姐突然大声。

“⋯⋯” 宋先生看着易小姐,表情有点惊讶。

气氛有点凝结,我猜想这个对话的发展令他们有点讶异,或许这么多年来,易小姐从来没有说出这个原因。“易小姐刚刚提到的,不想请保姆的原因,好像让宋先生有点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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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孩奴》剧照

“所以,你就是一定要我晚上顾小孩就对了?”宋先生斜眼看着易小姐。

易小姐安静下来,仍然哽咽,抽噎地说:“也不用每天,但你不能请了保姆,就像是不关你的事一样,好像小孩是我跟保姆生的。就可以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啊。”

“我们从来没有请过保姆,妳又知道我会天天推给保姆?”宋先生保持理性。

易小姐回:“以前我妈来帮忙也是啊,只要我妈在,你就像没你的事一样。你家有菲佣,你还不是从来没有自己打扫洗衣服过,如果有人帮忙,你怎么可能会自己做?”

宋先生有点不服气:“打扫洗衣服和带小孩一样吗?妳会不会扯太远啊?我说要请保姆,还不是为了帮妳减轻负担,为什么一定要说的是我不负责任?”

易小姐反驳:“你负责任你就来带,你来看他们功课,你假日就不要那么宅,你可以带他们出去玩啊!”

宋先生安静了。

“宋先生的工作,还有易小姐在家带小孩,似乎都让你们已经在负荷的边缘。”我对着易小姐说:“听得出来宋先生其实想要帮妳分摊,但没有提出自己能够亲自做多少,这点让妳很在意?”我转头对着宋先生说:“你也很想多做点什么,例如请个保姆,你无法直接答应太太她的要求,好像对你来说是困难的?”

我面前的两个都沉默了,宋先生看了一下时间,易小姐也注意到了,她皱了下眉头。

易小姐吸口气说:“生了小孩本来就是不能讨价还价的责任,为什么一定要请人帮忙?我也没得选择自己能够亲自做多少啊!”

宋先生说:“我的工作也不能讨价还价,我至少要把工作顾好,不然怎么养家?”

我结合他们的话,“嗯,我们都看见了不能切割的责任,顾小孩、养家都是为了这个家。”我问易小姐:“妳刚提到,你不希望请了保母,先生就可以不用顾小孩,好像妳很担心,先生不顾小孩这件事情?”

易小姐幽幽地回:“对,已经好多年了,他跟小孩根本不亲,我不求他要赚很多钱,我只希望我们像个正常家庭,他能回家多陪小孩,”讲到这里有点鼻酸,“或是多陪我一点⋯⋯但是他回家就想休息,我继续忙小孩的事情,他没陪小孩,也没陪我,那到底我们在一起是为什么?”

“嗯,除了陪伴小孩以外,妳也希望先生能多陪妳一点,你们能够有多一点相处互动。”

宋先生不悦地说:“妳不要每次都拿小孩来讲,每次都说什么正常家庭,好像我欠妳什么一样。”

我暂停了可能延伸的反驳,话锋已经从如何分工和彼此的期待感受,转到了对于家庭和婚姻的主观认知,也让对话开始延伸出现针对性,可以听见其中易小姐的渴求对应到宋先生的受伤。

“小孩的确贯穿我们的话题,是我们都无法切割的责任和义务。我们没有得到自己理想的互动关系,但不代表单纯是任何一方的失职。宋先生的付出或许不是易小姐最期待的陪伴,而易小姐的包容或许不是宋先生感受得到的方式,不过我听见的是我们都希望能被对方多爱一点,被陪伴、被理解、被感激和被看见,这是我们都需要放在心里面的。”

宋先生和易小姐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易小姐说她需要赶紧去接小孩,而宋先生说他不需要再回公司,于是能载易小姐过去接小孩,然后一起出去吃顿饭。

易小姐的表情非常意外且惊喜,似乎没想到先生在谘商过后并没有急急忙忙赶回公司。在他们走出门前,隐约可以听见易小姐兴奋的声音:“我们一起去吃上次那家,那两只一定很开心!”

我忍不住想,易小姐脸上的满足神情,和刚刚谘商过程中的失望和惆怅完全不同,好像中了大奖的孩子一样,那种难以掩饰的开心,会不会反映出的就是她想要的陪伴?虽然这只是一段车程、一顿家人共同的晚餐,但或许在易小姐心中却是她想要的,而宋先生是否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