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当初的懵懂、青涩,那是一段最疯狂也最美好的时光。嘿!还记得那样矛盾的青春吗?

记得我大概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一次独自到家巷口的7-11买零食,“叮咚”,结帐柜台站了两个身材高瘦的男超商店员。我挑了一包糖,丢上柜台,接着听见一阵嘻笑声,“他说妳长得很可爱。”一个男孩指着另一个男孩说。

我手里捏着五十元铜板、低下头来双颊涨红,一边却笑得合不拢嘴。我把铜板递给他们,湿热的手温和着铜臭味,迷迷糊糊的,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被男生赞美,耳朵旁嗡嗡嗡的,心跳砰砰砰的。我把零食抱在胸前,跳啊跳的往回家的路。我的胸平平坦坦的。

“安安,几岁住哪?”十多年前,网路聊天室盛行,当时我大概是国小五、六年级的年纪。 

“18岁,台中。”我登入一个个暗暗的聊天室,并且冒充年龄,在视窗前与匿名的陌生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唱和。他们问我读什么学校、平常兴趣是什么、有男朋友吗、有“那个”过吗、想见面吗……?我心里觉得好玩,在他们跟我要电话的时候,说家里的电话线被剪断了;在他们对我诉苦的时候,拿朵朵小语里的话搪塞他们;在他们说晚安的时候,补上一句好期待明天再跟你聊天。

“我也很期待^^”对方回应,下线。我想像过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能长满胡子、是变声后的声音、手掌厚厚的、口中散着浓浓的烟味……;我在冰冷的萤幕前,想像各种与感官和温度相关的事,而唯一没有怀疑过的是,他会是一个男的,25岁,住新竹。

但无论如何,那并不关我的事。在我的那个年纪,我们是网路两端的平行线,各说各话。你渴望着我未来的样子,我嘲笑着你现在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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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欢迎光临,我感觉自己好像开始参与了一些什么关于男生女生的事,却仍不大明白那会是什么样的事。

但会有一天,陌生人们,我们还是得见到面。

后来一次,我穿着高中制服在一中街公车站牌等车,有个男生走向前来,问我是什么学校的学生、要不要一起去唱歌呀?他油嘴滑舌,嘴角上扬,也毫不怯场的样子。我说不用了谢谢你的邀请,接着仓皇的跳上眼前的不知道几号公车;刚下过雨,制服边角被雨水打湿,公车上的冷气吹来,像冬天的风,好冽好冽。我在公车窗户的倒影里看见自己出门前刻意往上多摺两摺的制服裙摆,整个大腿几乎要掉了出来。而当时的我总觉得,青春期的感受是那一辆公车里冷气吹来时我大腿上的鸡皮疙瘩,落得满地,或者总是落在什么人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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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去哪里?六张犁?我刚好顺路,载妳去好不好?”

不可以,妈妈说不可以随便答应陌生人的邀约。于是我看见他的机车扬长而去,我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完全离开我的视线才肯转身。我是害怕他又突然折返,然后直接把我抓上后座,接着我会被带到一个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哪里,但不是六张犁。我心里一阵晃荡,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真是惊险,幸好妳现在平安。

然而17岁不是这样,不是这种吵吵闹闹、暗礁险滩。

我盯着那个地方,我是要看着他确实就像所有应该正常发展的过程那样一去不返,离开我的视线、离开我的青春,我看着他确实的消失,就能更加确定自己仍如期的走在一个什么轨道上;假如我诚实的回想,在那个年纪,当大家都说是妳最有价值的那个年纪,我却总是记得他机车排气管喷出一道灰蒙蒙的烟雾,扑上我的脸颊,我感觉自己只是一具被抛下的肉体。


图片来源(Jeff Liu 摄影)

接着,我开始参加大学舞会。我和女孩们走进会场,取了几杯酒水,坐在角落聊天,然而漫不经心的,只顾四处观看: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在这个会场里陌生的面孔、混沌的气味、嘈杂的叽弄与讪笑里。我走进舞池正中央,周围的人群都在窜动,我不知道现在谁在我的身边,我只觉得好挤好挤、好热好热。

我们一直笑,即便不知道快乐什么,我把后方男孩的手放在我的腰间,然后靠在他身上跳舞,我没看见他的脸,只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味与温度。后来,人潮把我们拆散,他突然大声地问我叫什么?我们越来越远,震耳欲聋的音乐和人声再一次占满整个空间。

那个晚上我回到家,心脏突然疼痛得不行,于是在大半夜到医院挂急诊打了一剂镇定剂。接着,医生要我躺上病床,量好血压再打一袋葡萄糖才可以回家。我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感觉到医院里蚊虫般嗡嗡的人声、冰冷的仪器、刺鼻药水味与清醒严肃的氛围;我不断回想起那个陌生男孩,以及他的手掌放在我腰际间的一股热气,热气窜进我的体内,让我从身体、面颊到耳根子一片烧烫、胯下一片湿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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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此刻的我是如此安全,安全而几乎感觉不到一点快乐或沮丧;陌生的人与陌生的气味正一点一点流逝,我的心跳越来越缓,我的身体逐渐干涸冰冷。


图片来源(Jeff Liu 摄影)

你们总是让我一动也不能动的,被高高抛起,又迅速坠落。

后来一天,我一人走回租屋处,在半路上,有个年约莫三十的机车骑士,在我的正前方准备回转,他这一转头,和我准确的对上眼。我就这么紧紧的盯视着他,他就这么紧紧的盯视着我。

“做爱啊!”他突然大声嚷嚷,得意而猖狂的邀约着。我下意识的一路奔跑,跑回我的租屋处,再将大门使劲的甩上;还有,还有那天在早班的捷运站里,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趁乱摸了我一把,然后迅速的离开现场。我惊呆地留在原地,感受他遗留下来,浓稠的混浊的气味……;“请问妳有在做兼职吗?”又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台北车站,就这么光天化日,我却在瞬即感到面红耳赤而无地自容,就像十七岁那年在公车站牌,我看到那个即将要往我的方向走来和我搭讪的那个男生,他身高约一米七,年约二五吧,穿了白色衬衫,发色黝黑……,他远远的看着我笑了,而我约莫也对着他笑了:

“妳是什么学校的学生啊?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去哪里唱?”我就盯着眼前的陌生人看,手里一边往包包里找那一罐,几个月前和女生朋友们一起团购的防狼喷雾剂。圆筒状的,很小一瓶。我紧握着它,手心不断冒汗。

“就那边的好乐迪。”他指向闹区巷子里的 ktv,我想到里头隔着一间一间的隐密式包厢,然后这个陌生人会带我进到某一间,开门后也许还会有更多其他的陌生人,或者什么人都没有。

然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然而此时此刻,他,如此靠近的陌生人,我感觉到他的鼻息及温度如亲密接触过后般的颤动与酥麻,又刺又痒的;我看见你,或者你看见我,你向我说话了,如此黏腻却又如此粗糙、如此巨大而汹涌,你总是饱满涨挺的体味,让我无助而僵硬的,像是躺在砧板上等候随时被处决的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