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直木赏的浅田次郎,被誉为最会说故事的作家,暌违五年的全新大作,继《铁道员》之后,他的文字再度冲击你的泪腺,故事描绘了家人与故乡,让我们看作家陈晓唯,如何从阅读后的视角出发,细细品味小说带来的感动。

文|陈晓唯

渡口──那些于生命中看似自欺的谎言

前些年的一场聚会里,朋友谈起父亲病重卧榻时的状况。那时,他的父亲喜欢写日记,天天埋首写着,日记本写得密密麻麻,写的却不是当下的事,而是多年前的故事,他特别喜欢写童年的事,除了日记外,父亲也经常说起从前。

有次父亲对他说,年幼时,家里经济窘迫,三餐都难能温饱,可母亲每天都将家里养的鸡生的唯一一只鸡蛋留给他,而且都是早餐时,仍记得学校离得远,每日都得早起,醒来便闻到满室油香,见餐桌已搁着一盘煎蛋。

母亲习惯将蛋的边缘煎得焦黄酥脆,蛋黄则是半熟的,他喜欢在蛋上淋些酱油,用筷子将蛋切成一小块一小块,一点一点地珍惜着吃,几次想分给母亲,母亲都婉拒了。

他后来吃煎蛋时,总能想起母亲;或是冬天时,他特别怕冷,夜里双手冷得无法入眠,母亲会将他的手搁在她的怀里,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女人的乳房原来如此柔软温暖。

诸如此类的童年往事,父亲说了又说,于日记里反覆地写着,生怕旁人不知道这些事,更怕自己忘记似的。


图片|Photo by Nathan Dumlao on Unsplash

听完故事,闻者都觉得他的父亲必然是个深爱着母亲的人。

然而,他却说:“但这些故事都不是真的,我奶奶在生我父亲时便难产死了,但因为他病重的缘故,每个人都只是听,不忍心点破。

我父亲说这些故事时的眼神总是发亮,他深深相信这些不曾存在的,虚构的故事,于是每次听他谈起时,我总莫名地背脊发凉,感到些微的害怕。”他边说,眼神透着无法言说的惶恐。

同桌的友人问他:“为什么是害怕?”

他面露疑惑地回答着:“可能觉得我父亲在说谎,因为我印象中的父亲是个不说谎的人,但他所说的故事算是一种谎言吗?”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是个思维理性的人,话少而严肃,在大学里教授化学直至退休,深受学生爱戴。

那些日子,他总觉得父亲与他过往认知的不同,他总告诉自己,或许是因为病痛,致使父亲的记忆错置改变了,于生命里生出了一个不曾存在的母亲。


图片|圆神出版社 提供

近日读浅田次郎的作品《有母亲等待的故乡》时,总想起这段故事。

于书中,浅田老师描写了于不同领域皆有所成就的主角们,内心隐藏着不能与外人道的孤独与困境,因缘巧合之下,他们购买了信用卡公司为顶级客户提供的“归乡服务”。

“归乡服务”安排他们前往虚构的故乡,感受如戏剧般的乡愁。原以为仅是体验乡愁的旅程,主角们却因旅途里的灵魂人物“母亲”而深受动容,甚至陷入虚实难辨的情境之中,无可自拔。

他们深切知悉“乡愁之旅”是场精心安排的戏,目的是让他们能藉此放松身心,而旅程中与他们相伴的母亲仅是名演员,而非真正的母亲。

然而,藉由与这位假扮的母亲的对话互动,品尝她所做的料理,聆听她诉说的故事,他们不自觉地逐步深陷怀乡之感,他们必须不断地告诫着自己这不是真实的,同时又渴望深信这并非一场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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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Photo by Galen Crout on Unsplash

然而,谎言的意义是什么?

朋友的父亲逝世多年后,他又一次谈起父亲时,他曾说:

我后来在想,我父亲口中所谈的那个根本不存在母亲其实是一种过渡,是他对自我的反射,与他很相似却不是真实的,他透过这样的方式确认自己还活着,甚至藉由虚构出来的母亲,填补了他生命中从未有过母亲的缺憾。

因为他无法对别人诉说他的病痛与脆弱,他借用了这样的方式将内心的软弱释放出来,他其实是在对我们示弱,而我当时并不是害怕我父亲说谎,我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他原来也有软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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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其实是一种过渡

有时人们需要谎言并不仅是聊以安慰,而是一种与亲密之人示弱的方式。

如同浅田老师笔下所建构的怀乡之旅,那个虚构的母亲,她带来的并非仅是母性或母亲的安慰,更多时候,主角们透过她得以映照出当下的模样,明白自身的伤痕与无助,藉由这样的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填补生命际遇里的缺憾与痛苦,将内心无法与外人道的软弱释放。

然而,谎言亦不仅是一种过渡,那些于生命中看似自欺的谎言,不仅让我们得以在艰困的时刻得到安慰,让身心获得休憩,亦让我们发现自身的软弱与缺陷,从而寻获修补或改道的契机。

而于谎言过后,我们仍必须走向真实。

谎言领我们到达另一个渡口,停泊了谎言的船只,告别了近乎无声却曾轻敲我们内心无数次的涟漪,走向另一段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