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多数人而言,到异国生活最需要适应的是语言差异,然而,对听不见的他来说,此趟赴美的学习之行,却让找到自己和世界最舒服的沟通方式。

文|福笼

生为聋人,我的母语是什么?

曾经,我是一个崇洋媚外的人。

从小学口语说国语,耳朵只是装饰品──注音符号靠死背,一二三四声更是想尽办法记下来;话说得很像外国人,好不容易学会说国语,大家还是比较喜欢跟我说英文,殊不知我的英文根本没有及格过,更何况是说英文。

但我还是很喜欢“英文”,因为,我是崇洋媚外的人。


图片|Photo by SeventyFour on PIXTA

某一天上班,我突然灵光乍现 —— 何不去看看梦寐以求的世界?

于是,英文不及格的我来到一所美国的手语学校,第一个要先学的是“美国手语”,我实在无法想像用美国手语去学英文。

在台湾,我必须先学会说国语,再一边上课、一边去摸索如何读唇语。每一次新学期换新老师,我就要打掉重练,重新去认识新的嘴型,但在这里,我只需要学会美国手语,没了小时候的高压、不需要全神贯注去读唇语,而是用眼睛去学手语,这似乎才是聋人真正的本能。

于是,我开始思考是不是我之前用错了学习方式?

听人是用听觉来学发音,而我是视觉“模仿”来学说话;听人是用听觉来吸收讯息,而我是视觉去读唇语来“猜”讯息。习惯效仿听人的学习方式,却忘了自己的学习本能,原来,我是邯郸。

推荐阅读:百万订阅 YouTuber 莫彩曦:不要怕口说,语言要到流利程度,需要犯至少一万个错误

其中,有一堂课是“美国聋人文化”,特别授课给国际聋人学生。

这堂课有来自非洲、墨西哥、俄罗斯、亚洲等不同国家的学生,而给我们授课的是三代为聋人家庭的聋人教授,我们的教科书还是这位教授写的书:《聋人文化,我们的方式:收集聋人们的轶事》。

此堂课的目的,是让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了解美国聋人文化,同时共享彼此不同国家的聋人文化,讨论听人跟聋人的文化差异,还有分享与听人文化冲击所闹出的笑话。

虽然我们来自不同国家,但彼此的“聋人文化”几乎是相似的,如同听人不分国界、听人有共同的听人文化(例如:声音),这堂课让我们找到了久违的共鸣。


图片|Photo by sorairo on PIXTA

生来没有听觉,在医学上,可判定为先天性听障、后天性听障、传导性听障、感音性或感觉神经性听障、混合型听障、中枢性听障,甚至多重障碍。

“聋人”代表什么?失去听觉?身体残缺?抑或是主流式排挤?社会式霸凌?社会式分类?

因为没有语言权,就失去享有资讯平等。

然而,生下来就是聋人,如同生下来就是台湾人,注定就是要与众不同;若想摆脱聋人的身份,就如同想要改变台湾人的出身,太过梦幻——但那只是现在,没有人知道未来的科技会不会这么的前卫。

重新定义生命的锚点

“美国聋人文化”这一堂课,教授提到:“你们会来到这里,表示说你们在自己的国家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身份定义,又或者,你们已找到自己的身份,才会不辞千里来到了这里。不论是前者或后者,我希望这堂课可以给你们再次深思的机会。”

我是属于前者,从没想过寻找自己的身份定义、来到美国的初衷是壮游,这堂课却给我带来很多文化冲击。

在听人的世界里,我扮演不好听障人的角色;在聋人世界里,我也抗拒作聋人的身份。于听于聋,都不是我想要的角色。

能开口说话代表什么?代表我克服了先天的障碍?还是我的虚荣心作祟?

就因为我多了一个技能,比听人多了一个不需要声音就可以读懂的技能,比聋人多了一个不需要听觉就可以开口说话的技能,所以,在聋人的眼里,我就像把嘴巴放在额头上的人,可以说话却拒绝开口,我可以手语沟通却拒绝比手语,如同把眼睛放在头顶上的那样目中无人,心彻底聋了!

推荐阅读:史蒂芬.史匹柏:你的一生中,每天都能定义自己的角色


图片|Photo by takeuchi masato on PIXTA

回到这里,放下过去负面的自己,“聋人”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只是身份上的识别,“听障”这个名词对我来说,像是形容身体上的某一部位的残缺。

不论在听人或聋人世界里,我会一律自称为聋人,我选择去接受自己身体上的特征,因为它早已成为我生活里的一部分。

我也不再勉强自己读唇语、不再去排斥自己比手语,聋人跟手语是彼此相依的,就像听人跟声音是彼此相关的,而我清楚明白“国语”只是我的第二个的语言,“台湾手语”才是我真正的母语。

“聋人”不再是负面的代名词,是时候该拆掉这过时的标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