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陈又津近期推出新书〈我有结婚病〉,三采出版社邀请蒋亚妮与陈又津 Podcast 独家对谈,来看看女性在性别平权这条路上,多麽不容易!

由作家蒋亚妮进行专访,和作家陈又津对谈她近期推出的新书《我有结婚病》。

本书由九篇鲜活且极具画面的人物故事集结而成,纪录身处不同角色里的现代女子群像:想要结婚的三十世代女子、渴望挣脱“母亲”标签的人妻、茧居族等。阅读过程中,像是观看朋友、或我们自己本人的故事。

本篇对谈以新书其中一篇章节〈家电是天赋人权〉为主题,主角是只要小孩不要婚姻的文艺女青年,由亚妮和又津来深度聊聊这个故事和家务分工与性别间的关系。


图|三采出版社 提供

科技带来婚姻三宝,真的救了婚姻?

蒋亚妮(以下简称蒋):〈家电是天赋人权〉这篇很有趣,提到婚姻有三宝:洗碗机、洗脱烘的洗衣机和扫地机器人,请又津和我们聊一聊写这篇的起心动念?

陈又津(以下简称陈):其实篇名一度被我改为“三机不能救婚姻”,但后来觉得太悲伤了,所以还是维持〈家电是天赋人权〉。

我很久以前读过一篇论文,它说随科技的进步,婚姻三宝纷纷问世,原本投注在卫生条件、家务的时间应该是变少的。但论文中却写,没有,我们时间完全没有减少。因为现在我们对卫生标准完全提高,怎么说呢?我举个例子,像以前我们看日历,会写今天宜沐浴,洗热水澡不是每天要做的事,但现在却是了。

我怀孕时住进了他们家,因为有一次见面吃饭,玉米奶奶说,她会把我当自己孩子看待。

“让我们照顾你。”

那时候我听到这句话竟然哭了,一方面是太累了,孕吐严重到什么都吃不下,爸妈又远在国外。尤其我是高龄产妇,生孩子有更多风险,尿毒症、妊娠毒血⋯⋯越是认真研究越恐怖。我退租套房,住到他家去。

想不到与人同住的公寓生活,才是真正的考验。──陈又津《我有结婚病》

蒋:你写这篇故事,虽然讲的是拯救婚姻的三个机器,可是主角并没有走入婚姻?

陈:对,我写的设定是高龄单亲未婚妈妈,她根本没打算结婚。像我结婚前我妈跟我说:“你没结婚没关系,但记得生个孩子。”所以我想写一个经济自主的女性,她决定开始养小孩,那她会遇到哪些困境?

蒋:但像这样的女性,她还是不得不因为生小孩,搬进孩子生父的家中,这是一个融入家庭的过程,我觉得很可怕,连高度经济自主的文艺女神还是无法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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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PIXTA

用手洗也可以啊?──当“方便”成为了一种罪恶。

蒋:回到讨论婚姻三机,在现实生活中,你觉得这三机重要吗?

陈:我觉得婚姻有没有救,跟这三机没有关系。先说我本人,已婚,这三机中我也只拥有两机,最后一哩路的洗脱烘还没有得到。但因为我先生会把衣服洗好、晾好,所以我觉得他超越洗脱烘。

蒋:那其他两样,你确实是非常推荐的?我记得我跟又津私底下聊过,因为我家最近也要购入洗碗机,但我和这篇中的妈妈有一样的担心,担心它会不会很费水、很费电。不如让又津和我们介绍洗碗机的灵魂地位?

陈:我觉得机器之所以好用或不好用,决定权在要买的人。但中间会有很多人跳出来说这很费水、很费电。不过如果你去问业务员,或正在使用的人,他们都说不会。问题在你心中的声音:“其实手洗也可以啊!”、“可以和物品培养感情啊!”要做一个决定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会反对。

蒋:没错!书里有一段对话我很印象深刻:

在美国,只要是普通收入以上的家庭,连套房都有一台洗碗机,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台湾资产阶级请得起月嫂的家庭,都不一定会买。“日本也没有啊⋯⋯”有人可能会这么说,但我们要跟这种地方比吗?就连我一个自食其力单身女性,要买九十公分宽的洗碗机,同事都劝我要想清楚。

说到底,这就是一种歧视。──陈又津《我有结婚病》

蒋:我看的时候觉得很动容,像一种自觉,我们社会改变了什么?像书里写的:“性别平权从家电角度来看,还是很远。”所以你观察,女生在家中的分工有什么改变吗?即使我们有了现代科技的帮忙?

陈:我觉得家务广义来说,比方像护理师、家事服务员或清洁队员,这些工作常常会被认为是比较低端的工作,但明明就很重要。这些工作都被贬低了价值。大家会说:“洗碗不是很容易吗?”、“你都不用去河边洗了,你为什么会需要洗脱烘一体呢?”

蒋:像刚刚提到的一点,决定买一个东西时,世界好像都会站起来反抗你。我觉得是因为很多人觉得“方便”这件事很罪恶。但就我所知又津其实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困扰的人。那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女生的故事?

陈:因为我花了好多力气说服我身边的朋友啊!当我说服人一本书很好看,我想他等一下就会下标。但要说服他买家电,或其他一点点带来生活方便的东西,大家就会一直谴责自己。包含我自己要买洗碗机时,身边人也都说:“你是真的需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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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采出版社 提供

“性别平权从家电角度来看,还是很远。”

蒋:所以这九篇故事看下来,你现在不只是说服身边的人,你也要说服很多读者。那你会怎么定义这些故事?其实我读的时候有点像恐怖故事。这些故事是田调而来吗?

陈:是。我发现我身边朋友都知道这些东西好,也都绝对经济负担的起,可是大家却没有勇气去尝试。后来我才知道,像你说的,一点点方便的罪恶。

蒋:所以透过写作,你想跟读者们讲的是什么?

陈:钱可以解决的都是小事,钱不能解决的就是革命了!少女们,一起革命吧。

我总怀疑奶奶是以健康之名,掩盖她讨厌做菜之实。大家吃得少,也就要求少。

既然如此,何苦为难自己?后来我想了想,爷爷是要奶奶煮,公开地煮,给姑姑一家看他们妻贤子孝,全家和乐。难怪那些女性长辈不喜欢出去玩,一说要出门就腰酸背痛,因为她们去玩比在家还累。

她们那个时代,连‘放弃’的机会都没有。──陈又津《我有结婚病》

蒋:其实在〈家电是天赋人权〉这一篇章里,有一位奶奶和女主角作对照。奶奶虽然后来认识了洗碗机和洗脱烘的洗衣机,并很喜欢它们,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奶奶 50 年前就是这位女主角,她们是一样的。对于女性世代的改变,例如说你遇到比较年老的女性,像是你妈妈,你会跟他们推荐吗?

陈:我妈拒绝了所有现代的方便,不过我成功洗脑了我的婆婆和我小姑!我猜我读者大部分年纪可能都比我小,或跟我差不多,我想跟他们说,也跟书中这位奶奶说:“你有别的选择。”

蒋:像很多人在儿女长大后,有中老年离婚潮,就是发现有选择了。最后看到奶奶有别的选择,我觉得很棒。题外话,我也很推荐男性读者来读这本书。像近年来我们看到很多顾家形象的男明星代言家电产品,你觉得在家务分工上,性别是有松动的吗?

陈:我觉得慢慢要将家务和性别脱钩,如果广告可以看到更多光谱的人使用这些商品,这也是我们这些真正使用者的群像。

蒋:聊回这本书,这九篇短篇小说,你对哪种境况最有共鸣?

陈:以现实面来说,我会说〈家电是天赋人权〉是最像我的一篇,和这世界对着干。另外两篇〈脱北者〉、〈We are good〉有关姊妹的我也很喜欢,觉得有个心有灵犀的妹妹是件很好的事。

蒋:这本书也引发我思考,我们以为性别平权已经走到很前面,但今天看〈家电是天赋人权〉会发现其实并没有。

因为那些家电甚至是嫁妆,我们离真正的性别平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这故事如果连女生都不写的话,那还有谁会写?最后也想请又津聊以一个创作者出发,你觉得透过这个故事能起到什么作用?

我发现你这次写作风格有所转变,变得很像网路讨论的感觉。做这些改变,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吗?

陈:我觉得是希望更多人理解,也许不会有更多人看到,因为会看这些的人,原本就是对这个议题有兴趣的,那这本书就可以跟他讨论。

蒋:其实这本书不只是一个恐怖故事集,也有一点教育的成分。目前为止我们文学、社会和出版还是很需要这样子的书。

我认为从〈家电是天赋人权〉这篇文章出发,又津看似讽刺女性或男性,但其实在探讨男女间的关系,或是女性在社会中的关系。虽然前面开玩笑说它是一个恐怖故事集,但我认为本质其实非常温暖。

陈:谢谢亚妮。

三采出版社|编辑后记

从这段对谈和《我有结婚病》中看到,束缚在女性身上的既定价值观是如此之多,虽然说是短篇小说,但每篇都可能是切切实实发生在我们周遭的故事,而这本书正可以给人一些对抗体制的力量。

不只是女人,只要是人,要相信没有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们永远都有各种能忠于自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