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富汗出生的女孩,往往会被她的母亲惋惜“只是个女孩”。但作者法齐娅母亲的勇敢,改变了她与后代子孙的道路⋯⋯

他的太太中,少数几个是他爱过的;两个是他离婚过的;大部分是他忽视的。他一生中总共娶了七位太太。我母亲无疑是他最钟爱的一个。她娇小,有漂亮的鹅蛋脸、苍白的皮肤、棕色的大眼、黑亮的长发和齐整的眉毛。

她是他最信任的人,她管理保险柜和食物贮藏室的钥匙。他托付她协调大型政治餐宴的料理工作。她是掌管仆人和其他太太的人,她们在土泥宅的厨房中不停地煮着香料肉饭(scented pilau rice)、咖哩肉(gosht)以及新鲜热腾腾的大圆盘烤饼(naan bread)。

仆人们和我哥哥们会排成一列,将滚烫的锅子从厨房传递到隔壁我父亲娱乐客人的宾客室。女人不准进入这些男人独有的区域。在我们的文化中,结了婚的女人不应该被非她亲戚的男人看见,所以在这些场合中,从来不被期待做家事的我的哥哥们,就必须帮忙。

在这样的晚宴中,我父亲要求所有事情都要完美。米饭必须松软,而每一粒米都必须完美地分开。如果符合他的标准,他会为他的财富和所选出的最杰出的太太,满意地微笑。

如果他发现有几颗米粒黏在一起,他的脸色会变得难看,然后他会礼貌地向宾客们告退、走进厨房,不发一语地抓住我母亲的头发、扭过她手中的金属勺子往她头上打。她的手——已经满是伤疤而且变形——会抱住头保护自己。

有的时候,她被打到不省人事,却会再度醒来。她不顾仆人们惊恐的目光,往头皮上抹灰止血,然后再度执掌,确保在下一批米中,米粒完美地分开。

她忍受这些,是因为在她的世界中,打就是爱。“如果男人不打他太太,那他就是不爱她,”她向我解释。“他对我有期待,而且他只在我让他失望的时候打我。”这在现代人的耳里听起来很奇怪,但是在当时就是如此。她真的这么相信。而这种信念让她支撑了下来。

她决心实现我父亲的想法,不仅仅是因为责任感或是恐惧,也因为出于爱。她真心又全意地爱慕他。


图片|Photo by Annie Spratt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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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第七位太太进门的那一天,我母亲是心怀悲伤看着迎娶队伍蜿蜒穿过村子。她在露台上,站在一个正拿杵在石钵里舂面粉的女仆身边。我母亲强忍住泪水,抓过舂杵猛力往石钵里捣,虽然身为当家女主人的她平日里不会做这些工作。

但是即使是在那一天的自怜自艾也不是她被允许的奢侈。她负责料理筵席,必须确保阿卜杜尔.拉曼(Abdul Rahman)的新婚妻子在他家里的第一餐有最精美的佳肴,与适合她身分地位的款待。如果她不为她的新情敌准备美味的盛宴,他是会生气的。

婚礼仪式的其中一部分,是属于她的。身为太太们之首,她必须欢迎队伍的到来,并且将她的拳头结实地放在新娘子的头上,以表示她较高的地位与后者身为较低阶层对她的服从。

她看着三个女人——新娘子、她母亲和她姊姊——在安全地进到土泥宅大门内之后下马。她们脱下罩袍,所有的人都见到了两名年轻女子的美丽容貌。两个人都有着乌鸦一般黑的及腰秀发。其中一位翘起双唇,以自信的碧绿双眼直盯着我母亲。

我母亲将她的拳头结实、冷静地放在这名女子的头上。这女子吓呆了,我父亲咳嗽着笑了出来,另一位女子则尴尬地涨红了脸。我母亲挑错了人,将她的拳头放在新娘子姊姊的头上了。她惊愕地双手掩嘴,但为时已晚,迎娶队伍已经进屋开启了喜宴。她唯一当众向这个年轻女子展现谁人当家的机会已经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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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十三个月过去了,我母亲在偏远的山区陋室里生下我。失去她心爱男人的欢心,她孤独又不幸。三个月之前,年轻太太才刚生下一名脸色红扑扑的活泼男宝宝,名叫恩那亚特(Ennayat)。

他的眼睛大得像巧克力碟子。我母亲不想再有孩子,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生产。整个怀孕过程中,她虚弱、苍白,而且体力匮乏,她的身体因为已经生过好几个小孩,已经山穷水尽。而恩那亚特的母亲却比以往更加美丽,因为初次怀孕的喜悦,而容光焕发、乳房坚挺、双颊绯红。

我母亲在她自己怀孕六个月时,接生恩那亚特到人世间。他肺部因为第一次呼吸而胀满,哇哇大哭着来到世上。比比将(Bibi jan)双手摸着肚子,无声地祈祷她自己也会生下一个男孩儿,这样她就会有机会赢回我父亲的偏爱。在我们村里的文化中,女孩子被认为没有价值。即使在今日,女人也祈祷生下男孩,因为男孩给予她们地位,而且让她们的丈夫高兴。


图片|Photo by Camila Cordeiro on Unsplash

我母亲在产下我的过程中,因为阵痛而扭滚了三十个小时;在我出生时,她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只勉强有力气在知道我是个女孩时,表达失望气馁。

我被抱给她看时,她转过身,拒绝抱我。我肤色斑驳,长得很小——和健壮的恩那亚特不相像得无以复加。我母亲在生下我后濒临死亡。没有人在乎这个刚生下的女孩是死是活,所以她们忙着救活我母亲的时候,我被包裹在棉布襁褓巾里,放在外头晒太阳。

我就在那里躺了一天,小小的肺都快被我哭出来。但是没有人前来。她们满心想顺其自然,让我自生自灭。我的小脸被太阳严重晒伤,甚至在我青春期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当时的疤。

到她们可怜我,将我带进屋里时,我母亲已经好很多。她对于我活了下来感到很惊奇,并且被我脸部晒伤的程度吓了一跳,惊恐地倒抽一口气,起初的冷漠融化成母性的本能。

她将我放在怀里抱着。当我最后停止哭泣时,她却开始静静地啜泣,暗自下定决心,不再让我受任何伤害。她明白真主为了某种原因,要我活下来,以及她应该要爱我。

我不知道那天真主为什么要饶过我。或是为什么要在那之后好几次我可能会死去的时机饶过我。但是我知道他对于我,有他的旨意。我也知道从那一刻起,他真的护佑我,让我成为比比将最宠爱的小孩,形成母女之间永不可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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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苏赫拉与雪赫萨德:

在我生命的初期,我学到了当一个阿富汗的女孩有多么的困难。一个新生女孩经常听到的头几个字,就是对于她母亲的怜悯。“只是个女孩,可怜的女孩儿。”那可不是什么对于来到世间的欢迎。


图片|大田出版 提供

之后,当女孩儿长到了读书的年纪,她不知道会不会获准上学。她的家里是不是勇敢或是富有到送她上学?当她的兄弟长大的时候,会代表这个家,他的薪水会拿来养家,所以每个人都想要男孩受教育,而女孩们在我们的社会里,唯一的未来通常只有婚姻。她们对家里没有财务贡献,于是在许多人的眼里,教育她们没有什么用。

当女孩子到了十二岁,亲戚和邻居可能会开始对于她还没有结婚闲言闲语。“有人向她求婚了吗?”“有人要娶她吗?”如果没有可能到来的提婚,爱说闲话的人会暗中说,那是因为她是个坏女孩。

如果家人不理会这些风凉话,让女孩长到十六岁,在为她找到伴侣之前,他们允许她依照自己的选择婚配,或是至少允许她与父母的选择意见不同,那么她就有机会体验人生中的一些快乐。

然而,如果家里处于财务压力下,或是受到闲话的影响,他们会在女儿十五岁之前将她嫁出去。在一出生时就听见“只是个女孩”的小女生,将会成为母亲;如果她生下一个女孩子,她的宝宝将听见的头几个字也会是“只是个女孩”。而这会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

我就是这样开始的。由一个不识字的女人所生,“只是个女孩”。

“只是个女孩”原本会是我的人生故事,而且大概也会是妳们的故事。但是我母亲、妳们外祖母的勇敢,改变了我们的道路。她是成就我梦想的女英雄。


图片|大田出版 提供

深爱妳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