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孩子的志向,无法符合父母的期望时,怎么办?为避免彼此“硬碰硬”,为消弭彼此无谓的伤害,任教建中 40 年的陈美儒,以“事缓则圆”为最佳原则。

文|陈美儒

不想听我的,那要听谁的?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当老师在上《诗经.蓼莪篇》的时候,我忍不住偷偷地拭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我觉得我是个不孝的孩子。因为,我只凭自己的喜好而完全违逆了父母从小对我的期待。

我不敢想像,当爸妈看到我学测甄试录取的科系时,他们会有多么生气或伤心?

老师,在自己所爱和爸妈的期待间摆荡,我觉得好痛苦,这几天的夜晚,我一直辗转反侧,睡不着。我实在很苦恼不安,不晓得该怎么办?”

周一清早的早自习,我批阅着学生的周记;有全年级“首席学霸”之称的小哲的烦恼心声,跳入了我的眼前。

忍不住望向坐在窗边角落的小哲,只见到他一如往昔,外表平静、安稳的阅读着《科学人》杂志。

我想起,上个月大学学测成绩发表,国文、英文、数学、社会、自然五科,满级 75 级分的,全台湾只有 38 人,我们学校就占了 11 个名额,而其中 3 人在我班上。

当“水果报”派来记者,前来专访这 11 位同学的读书方法,且要大集合拍团体照时;小哲一风闻校长室来找人,立即一溜烟就跑了,拒绝接受采访与拍照。

事后,我曾私下悄悄问他为什么要跑掉,小哲压低嗓子告诉我:“我不想让爸妈知道我考满级分。”

记得每学期的亲师会上,小哲的爸妈总是连袂参加。小哲的爸爸永远西装毕挺,妈妈也是盛装打扮。我知道,小哲的爸爸是某着名教学医院副院长,同时也是颇负盛名的心脏科名医,妈妈则是名气响当当的整型医美医师。

想来,这两位名医日常肯定是十分忙碌的,可是小哲是他们唯一的独生子,是他们的心肝宝贝,所以再忙、再排不出时间,他们也一定会赶来出席亲师会。

每次会议结束,他们夫妻俩永远是最后离开教室的人,因为小哲的母亲一定要对我再三叮咛,恳切拜托:“老师呀,您也知道小哲脾气倔得很,我们说什么,他都爱理不理的。可是我知道他最听您的话,您说的最有用。请您一定要让他填医学系,不要老是说什么环保、爱地球的。他养天竺鼠、兔子、蜥蜴、蚁狮、巴西乌龟,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是要去念什么森林资源环保的,我跟他爸爸可不能接受!”小哲妈妈劈里啪啦的说完一大串,斩钉截铁的叮咛我这导师势必要阻拦小哲的森林环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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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亲都是名医,寄望儿子克绍箕裘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亲爱的爸妈,除了知道儿子学业功课总是“勇冠”同侪之外,你们可知道他最爱的却是各种飞禽鸟兽?为了保护这些属于大自然的飞禽鸟兽,他早已决定把第一志愿献给森林资源学系,立志走遍大大小小的森林,照顾各种昆虫鸟兽。

小哲曾在一个放学的午后黄昏,拉着我的手,要我仔细聆听窗外的鸟鸣,他一脸欢喜的告诉我:“老师,现在是四月天,那是画眉鸟正在求偶的声音。”又得意洋洋的对我说:“有机会的话,老师可以跟我一起到对面的植物园,我可以为您分辨出三十多种不同鸟类的叫声。您知道吗?从鸟鸣声也可以分辨出小鸟快乐和伤心的情绪。”

大学推甄校内名单公布后,许多同学挤在榜单前,看到小哲的名字高挂在台大森林系时,随即引来不少同学瞠目结舌,惊讶的问:“那个满级75分的○○哲,怎么不念台大医科,却跑去读森林?”


图片|Photo by Trym Nilsen on Unsplash

读医学系就是人生胜利组?

在那个阅读过小哲心声的周记午休时间,我找来小哲,一起到校园角落散步。

“老师可以想像你现在内心一定很旁徨、很挣扎,是不是?虽然你不顾一切,勇敢的选择了森林系,可是想到最终爸妈还是会发现,他们也许不会斥责你,但是一定会很伤心、失望,是不是?”小哲瘪着嘴,一双明亮聪慧的眼睛开始泛起泪光。

“老师有个建议,不晓得你觉得如何?我想这申请名单目前还是止于校内而已,你大可选择放弃,直接参加校外甄试。”小哲忍住了即将掉下的眼泪,紧紧的望着我。

“我想,爸妈既是医生,期待你继承他们的志业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当医生跟保护大自然是不冲突的,如果你有一天和爸妈一样成了名医,有了丰富的收入,你可以创立基金会,用来守护飞禽鸟兽、用来保有森林。你觉得老师这个想法如何?”

“老师,我想我懂了,我今天回家就跟爸妈说明白。我会参加医科甄试,开始认真做审查资料,也不用再担心爸妈的反应了。”原本瘪着嘴角的小哲,瞬间一副“欣然有生望焉”的笑了起来。

真相的背后

难忘的是,多年前,有个成绩十分优秀的男孩,把唾手可得的台大医学系,改成纯研究的化学系;结果个性跟儿子一样刚烈,守寡十多年,一手把孩子带大的母亲,竟愤恨得当着儿子的面,吞下大半瓶安眠药。

多年后的今天,我仍无法忘记在深夜的急诊室里,身高一百八十几公分的大男孩,满脸惊恐、充满自责的眼神;他一看到我,就像小孩子般的急扑过来,全身不断的颤抖,双手环住我,放声大哭。在医生的紧急催吐、灌肠之下,大男孩的母亲幸运的挽回了一命。

得知母亲性命无虞的当下,大男孩终于破涕为笑的对我说:“化学跟母亲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反正我并不讨厌生物解剖,也不怕血,去当医生又何妨?”

幸好,当年是先缴交志愿卡后再参加大学联考的;大男孩在缴交志愿卡的当天凌晨,选择把台大医学系放到第一志愿。如今,大男孩早已成为一家大型医院的骨外科高手,同时也是医学系教授。

会思想的芦苇

寡母因儿子填的志愿不符合她的期待,选择以激烈手段“吞药”来逼儿子更动志愿,这种情绪勒索“死谏”手法,着实不是上策。

还好她及时被救回来了,而孝顺的儿子也依母亲的期待,将他原本喜爱的化学系变更为医学系,结局终以“喜剧”收场,其过程却是惊心动魄,与“悲剧”擦身而过。不论站在亲子沟通或教育基准点上,母亲的这般作为都是十分不可取的。

其实对长年担任高三导师的我而言,几乎年年都会遇上儿子与父母亲的理想背道而驰的状况。通常在得知这样的情况之后,我会先与孩子谈理想与未来蓝图,再找孩子的父母来表达儿子的心思。最后,再请双方敞开心胸,做最终、最柔和的直球对决,以求最大“公约数”。

几年前,大学学测放榜,一位师大附中的孩子本可以上医学系,他却偏不填;结果母亲气匆匆跑来学校找孩子理论且大声痛骂,没想到也是火爆刚烈个性的男孩,竟当着母亲、师长、众同学面前,从教室回廊栏杆一跃而下。

还好,是二楼。男孩当场骨折、挫伤,在救护车急奔校园,紧急送医之后,救回了一命。事件发生后不久,中广新闻网立即拨来手机电话,要我 call out 发表看法与建议。

当时我正带着学生在做“校外教育旅行”,现场 call out 时,正好车行在台南往高雄的高速公路上,全车全班马上静音,就听我一人跟中广新闻网连线,而且“乖乖”的听了我近二十分钟的“科系选择与亲子沟通课”。

在古希腊神话里,有个大坏蛋名叫“普罗克瑞提斯”(Procrustes),他声称拥有一张适合任何人的铁床。事实上,他遇到较矮小的人,就用铁炼把人的手脚拉长;太高大的,则残忍的把人裁截成适合铁床的大小。

与那张惨酷的铁床相比较,许多爸妈在孩子身上追求的心愿或期待,是否也是另一种无形的“铁床”?

孩子的表现如果不合“铁床”的规格,很可能就引起心有“铁床”的父母的焦虑,这种焦虑如果不断的投射到孩子身上,生性较温和、乖巧、听话的孩子,为了符合爸妈的期望,只好拚命“压抑”自己的想法和举止;个性比较强硬、不爱顺从的孩子,很可能就会跟爸妈爆发强烈的争执,甚至故意“叛逆、对立”,用以对抗爸妈的那张“铁床”,以至于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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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爸妈的期望、执着,与儿女梦幻理想产生对抗时,亲子之间的意志沟通,往往也就沉溺在极欲说服对方的拉锯、拔河间而不自觉。如果爸妈硬要给予孩子高压性的强制规划,只怕青春年少的心,反弹力道会更大,最终落得两败俱伤。

当孩子的志向,无法符合父母的期望时,怎么办?为避免彼此“硬碰硬”,为消弭彼此无谓的伤害,我以“事缓则圆”为最佳原则;建议爸妈先拆除心底的“铁床”,身为儿女的也试着站在爸妈的立场多些着想;再加上有信任的师长或亲友做为沟通桥梁,相信一切将可以有喜乐圆满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