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腿》导演手记。第一次见到杨佑宁,他穿着整齐干净的篮球装,看起来没有运动过后的狼狈,显得俐落。从那刻起,演员杨佑宁,对导演张耀升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他洁癖,但却又不只是洁癖而已。他把角色融入身体,堆叠情绪与动机,剧本里头的郑子汉,变成活生生的一个人。

(以下会有微剧透,若想为角色性格留有想像空间,请斟酌阅读)

文|《腿》导演 张耀升

“那一天导演坐得超远!”

这应该是杨佑宁每次提到拍摄《腿》的过程中最惊险的一天都会提到的一句话,对此我还真必须说声抱歉,当天现场的所有人,包含我与摄影师都很害怕,只不过怕的不是现场好似绵绵无绝期的大龙鞭炮,而是万一让我们的男主角受伤怎么办?

剧本上有这么一场戏,男主角被黑道丢到水里,接着一串又一串的鞭炮在水面爆开,男主角只能往水下躲,可是气不够了回到水面换气又会被炸伤。

如此的矛盾真的逼死了男主角,在剧本中如此,在拍摄时更是如此。


图片|电影《腿》剧照

“放心,绝对安全。”我说了之后,监制钟孟宏说:“我们帮你安排了替身。”

接着美术赵思豪说:“而且水保证干净。”然后制片宋铭忠接棒:“真的!纯净无污染。”最后全体同仁看着他点点头。

就在大家一起合谋中,这个局便成了,开拍后每隔几天,我们便会提醒他:“期待吗?海边拍摄的那一天快要到了,到时候岸边有人拿着一串又一串的鞭炮,画面是海浪起伏配上鞭炮的烟花还有一团团的烟雾,然后你想像一下,在烟雾跟海浪之间有一个美男子载浮载沈,是不是很美?”

的确很美,但也很危险,尽管我们做了许多次试验,想确保拍摄一切安全,不过拍摄当天,替身下水后历经一番波折,最后还真的受伤了,虽然稍微休息后便大致复原,但是电影画面不能只是长镜头交代过去,水面下非拍到脸不可的镜头还是得杨佑宁自己来。

“记得,千万记得,不要把头伸出水面。”我们只能这样叮咛他,但是换做水底摄影,才发现这个鞭炮并不是只会在水面上爆炸,而是有很大一部份在爆炸前先落入了水里,更恐怖的是,水中的鞭炮没有熄灭,它往水底钻,经常是在佑佑的耳边或身后爆裂。

画面看起来,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水鬼躲在水底,一拳又一拳打向他,他真的无处可躲,甚至有几拳直接捣向他的胸口,一大口气就这样被逼出来,接着便会看到他在缺氧的状态下东躲西藏脸色扭曲,然而此时偏偏又可以看见水底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悠悠哉哉从他面前游过。

他那么惨,而鱼那么欢乐,那真是天大的反差,而且真是太美了!

没错,太惨也太美了,他一出水面,摄影师中岛长雄马上把他抓到摄影机前让他看画面,“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美?”摄影师这样问。

“哇!没想到拍出来是这样。”佑佑点点头满意的说。

“你是不是可以再来一次?” 佑佑眼前小萤幕上的华丽爆炸还在持续播放,那个美真是令人沈醉,他表情很迟疑,但他居然点头了,而且就这样爆破了五次(他到今天还记得次数,可见心理阴影之大)。

这么愿意为艺术牺牲的演员,金马奖真该让他入围才对。


图片|电影《腿》剧照

不过让我们倒带一下,回到第一次见面时,当时经纪人带着他来到甜蜜生活电影制作有限公司,他一身篮球装扮,好像刚跟几个朋友斗牛完之后来到这里,他全身上下异常干净整洁,从帽子、上衣、裤子到鞋袜都好像第一次拆开包装穿在身上,但再仔细一看,并非如此,是他非常努力维护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物件,包含自己外表的干净整洁。

是洁癖,但不只是洁癖。

若是严重的洁癖,那确实只穿新衣服就好,穿过一次弄脏了就丢,但他身上的不是新衣服。看得出来,是穿过好几次的,自己特别喜欢的衣服,而且非常用心整理保护。

不是洁癖,是一个自我要求很高的人。

开拍后,证实了这一点,每天他都主动讨论剧本,说出他对这个角色在这场戏的动机、逻辑、拍子、表演方式的想法,有时也会提议一些修改,虽然大部分的修改建议没有被采用,但他也没有任何退缩,依旧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的讨论。

他确实进入了“郑子汉”这个角色,还把这个角色个性里的过度天真以一种美男子的浪漫情怀演绎出来。

在男女主角初见面的那场戏中,男主角郑子汉特地跑到舞厅里,想认识女主角钱钰盈,在原本的剧本中,是郑子汉与他的死党约翰远远坐在椅子上观察钱钰盈与另一名男子跳舞,等到场中的舞蹈告一段落,郑子汉才起身发挥他的绅士情怀与风度,走到休息中的钱小姐面前邀舞。

这是两人的初见面也是初接触,何其重要。

佑佑仔细读了剧本,他提出与剧本内容不一样的看法。他说邀舞前那一段郑子汉与死党约翰的对话中,可以读出郑子汉这个人的一厢情愿,明明没有关系的两件事,也要扯成是我们之间的命中注定。

“如果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保持绅士风度,等别人跳完才去邀舞,没错他是绅士,他也向往当个绅士,所以才会选华尔滋这么皇家贵族的舞蹈,可是当下他应该脑中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觉得他会在钱小姐跟别人跳到一半的时候就走上前,把她抢走。”佑佑这么说,这个表情比后来在海边炸鞭炮还诚恳。


图片|电影《腿》剧照

那真的是很精彩的角色分析,也是后来我们采取的表演方式,佑佑一定没想到,就是那天(而且是开拍后没几天),工作人员们就全都认同他了。

因为他不只是洁癖,还有超高的自我要求,不但把自己变成那个角色,也把那个角色变成他,他给这个剧本的,比这个剧本给他的更多。

一部电影能有这样一个演员在里面,真的是会留下烟花(此处不是指鞭炮)灿烂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