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知道在他人的苦痛面前该如何表现,那些他们称之为抚慰的种种努力,很多时候是更加深了对方的伤口⋯⋯所以,下次面对和我们倾诉的朋友,先别急着反应,其实他需要的只是同理和支持而已。

“我本来就不太说这些,以前曾经对好朋友讲过一次,后来才知道人家承受不了。”A 听我说了复杂的家族史,也向我吐露自己不愿忆起的童年时光。在她明朗笑容的背后,是父母的不和与手足之间的悲伤。

她说自己不太会流泪,出生以来头一次在朋友面前告白时,看着对方不知所措的眼神,让她意识到了不能在他人面前哭泣。因为那很有可能会成为某人的负担,她如此补充道。其实,她是不懂得该如何哭泣。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感觉得到她似乎不想让自己变得狼狈,在应当示弱时她反而用力忍住。此外,当恋人或朋友想寻求安慰时,她会不自觉地说:“唉呀,你现在是在哭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A 无法和他人一起分享深层的情感,她说自己对此感到害怕。

我将以前遇到的 B,曾经很后悔把自己的过去说出来的事讲给了她听。

B 向和自己一起工作数年的前辈,吐露了童年时期哥哥早逝的事,并讲述他得要连同哥哥的份一起活着有多艰难,以及父母至今仍然未能从伤痛中恢复。话才刚落下,前辈便说着你还不懂,然后抢走了他的话。

正养育着年幼孩子的前辈说得一点都没有错,然而 B 说他好不容易才忍下当场逃出去的冲动。

当然,我也不例外。每当我提起过去的记忆而感到心力交瘁时,就会因为某位朋友劈头一句:“至少妳爸爸还活着啊!”便无法再继续讲下去。

在说着子欲养而亲不待,要趁父母在世时好好孝顺他们的朋友面前,我虽然点头表示同意,却也会想着“原来这不是能和你分享的话题”。

每次碰到这样的状况,我就会意识到原来有很多人不知道在他人的苦痛面前该如何表现,没有受过安慰的人,同样也不知道要如何带给人慰藉。那些他们称之为抚慰的种种努力,很多时候是更加深了对方的伤口。

生命在成长的过程里都会受伤,然而就像流血或是缠着绷带一样,因为不显眼所以经常错过治疗的黄金时间。

伤口在家庭里未能获得治愈,人们以此状态去上学、工作或者参与社团活动,等到成为大人以后,再戴上最好的面具与朋友们聚餐、讨论书籍的内容,或是闲聊艺人的八卦。

这个时候,受伤的人之间能不能进行互相安慰的对话呢?先不说会让人感到负担的“治愈”,我苦思着有没有办法不造成“白讲了”、“果然不适合谈”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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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到精神科接受药物治疗,或是前往心理谘商中心展开长期的对话之旅也是不可或缺的,但一定有些紧急处置,是坐在面前的朋友们能够先着手进行的。到谘商中心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没能遇到那样的朋友。

我想介绍三个在面对他人的苦痛时能够有所助益的原则,当某个人对你说:“其实我有些话没能对你坦白⋯⋯”时,希望你可以想起这些方法,并且加以活用。


图片|Photo by Priscilla Du Preez on Unsplash

不大惊小怪

举例来说,某天亲近的朋友突然对你告白:“我最近经常在想,如果我死了的话,心情应该会变得比较轻松吧!以前我真的没办法理解自杀的人,但现在好像能懂那是什么样的心情了。”这时你会怎么回答呢?

我认为最糟的答案,就是“你说什么?你说你有那种极端的想法?怎么会说出那么不好的话!”然后认为自杀和死亡这两个词汇让人大吃一惊。

面对“我只想杀死父母”、“就算会把我的人生赔进去,我也一定要报仇”这类的话时也一样。

切记,人类所感受到的一切感情都是有理由的,对死亡的情绪也一样,那并非专属于精神病患者或心灵脆弱者,而是人生在世任谁都有可能兴起的自然情感,不该觉得大惊小怪。

如果你被那句话击溃,朋友可能会说“唉呀,好像不该讲的。别担心,没什么事”,然后就此打住,再也不提起这个话题。

通常碰到这种情况,不要只执着于朋友说的一字一句,而是要着重在人的身上。必须想着“他们正陷于某种痛苦之中,以致于想要自杀”,然后进一步倾听。

“想多了解朋友正在经历的苦痛”,如果能以此态度展开对话更好。

不必心烦意乱地再多说些什么,只要表示出“原来你这么辛苦,甚至觉得死了会比较轻松”即可。

希望你不要太轻易就说自己懂了或者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韩国谈判专家李钟和(이종화,音译)代表曾经在一场演讲上说过,警察出动前往因自杀引起的骚动现场时,最频繁、也最不应该说出口的话就是“我理解”、“请冷静”、“出来吧”,如果这么说,对方就会回:“理解?你理解什么”、“你又懂什么”、“如果是你的话会出去吗”。

因为那些话并不是他们想要听的,只是警察们为了解决事件而说的话。李钟和代表谈到,在决定性的瞬间,不要想说服对方,而应该试着这么说:“你好像很生气,出了什么事吗?”、“你似乎很伤心,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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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心情方面的提问

李钟和代表的提案,正是在他人的苦痛面前必须谨记的第二个原则——提出有关心情方面的问题。朋友可能真的曾经有寻死的计画,或者曾经那么地孤单,以致于有想用自杀来博取关心的念头。

在开口询问之前,这些问题都不会有答案,所以最重要的便是让他想进一步地坦露自己。

“通常在什么时候会有那样的念头?”

“我想更了解你的感受。”

“说出来时你的心情如何?”

如同人会看准位置才把脚伸出去一样,对方也会想要确认眼前的人是不是能承受自己的情绪重量。如果他看到的是一个淡然地往痛苦靠近的人,也就能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此时,千万不要脱口说出“人生在世啊⋯⋯”之类的话。

如果可以,最好询问对方:“我能够怎样帮你?”他想要别人静静地听他说话,或是渴望有人帮他加油,还是希望彼此以后能够经常联络,尽量让他能够有选择的空间。

我在为周边的人提供烦恼谘询时,也会当面问他们:“是不是只要安静倾听就好?还是需要对你提问,或者给你一些建议?”

谢谢你开口对我说

第三个原则是在对话结束后,最好能够向对方说:“谢谢你开口和我讲这些,让我能够更进一步了解你的心情。”每个人都一定有过这样的经验,在将祕密说出口之后,回家的路上总担心自己是不是平白无故多嘴了。

会不会被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是不是无端地让人操心了?不久前的场景反覆出现在脑海里。

然而在这种时候,如果可以向对方说:“理解你的心情后,我们好像变得更亲近了,谢谢你愿意信任我。”将能够让对方感到心安,沉静的抚慰也会填满其内心。

我自己的一天也累坏了,要出面安慰某人也有可能感到负担。听了别人的烦恼之后心里觉得很闷,连自己也开始变忧郁了。

然而,这些全都是因为不懂所谓的“分界”。谘商师每天都要倾听无数人的苦痛,但回家后还是可以和孩子们咯咯咯地笑开怀,这其中的道理并不是因为他们比较冷血。

和他人的关系可以用“火”来比喻,意即只要靠近到彼此可以取暖的程度就好,需懂得退后维持在不被他人烧伤的距离。

即使理解了某个人的伤痛,也没有为其感到不幸的理由或同情他的必要。世上不存在没有创伤的人,差别只是有些人选择隐藏,有些人则是说出口让他人知晓。

发挥多余的责任感也是违反界线的,你也很清楚,对于别人的痛苦我们几乎没有什么能做的。

“除了倾听之外,好像没办法为你做些什么”,我们经常听到类似的话,而事实上倾听也已是我们所能做到的全部。

为对方花时间和心思,让他不感到害怕,能够经常掏出创伤并将之击碎,我们能做到的仅此而已。安慰他人也有最适当的距离,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平衡点,就会想要回避别人的生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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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他人的一句话

我的前作《言语之碗》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也因此收到很多回馈的电子邮件,其中有一段难忘的故事。

在某个读书同好会里,会员们一起读《言语之碗》这本书,并将印象深刻的片段抄写下来,然后再把书中的句子结合自己的故事和大家分享。

其中有一位中年女性会员,向大家坦露了自己这辈子都因为爸爸而苦不堪言,其他会员们见她将所有不幸的原因都归结于父亲,也跟着感到心痛。

她哭着表示,如果高龄九十岁的爸爸在去世之前,能够向她说一句“对不起”的话,多年来累积的心结或许就能全数解开。

那时,坐在一旁的男性会员如此说道:“我可以暂时充当您的爸爸,送您一个礼物吗?”

“嗯,好啊,请说。”

“女儿啊⋯⋯对不起。”

据说在座的人都吓了一跳,由于那位男会员个性木讷、疏于表现自己,因此更能让人感受到那句话里承载的真心,以及陌生的他人所给予的巨大抚慰。

接着,又有其他会员讲述了年幼时期留下创伤的缘由。

她说自己从来没有从父母口中听到过称赞,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被批评做不好的地方,吐露了一段让人感伤的故事。此时,那位稍早之前表示想从父亲那里获得道歉的女会员说道:“这次我想和妳分享礼物。”

“嗯⋯⋯好啊。”

“妳是让我感到骄傲的女儿,我爱妳。”

这位一直想确认母爱的年长会员,最后泣不成声,聚会也顿时成了泪海。

虽然我们不是一辈子都不理睬女儿的九十岁父亲,也不是吝于称赞人的母亲,但我们仍旧能够给予某人安慰,可以在他人的痛苦面前携手共进。

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同时,咖啡店里的人们亦隔着桌子面对面,一刻也不停歇地说着某些故事。或许分享着事业、辛苦的育儿生活,抑或流露出对未来的不安。

希望在对视中频频点头表示赞同的人们之间,不仅仅是流转空虚的话题,偶尔也能坦白各自的创伤,并且沿着安稳的道路前行,吐露抚慰人心的新芽。

不管怎么想,如果人与人之间不能互相给予安慰,那么肯定没有本事挺过百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