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市吴姓单亲妈妈勒杀子女遭判死刑,激起社会热烈讨论,有些人希望唤起对家长无力感的重视,有些人希望加害者本身的问题要被揭穿,在分化的立场之间,真的没有共识吗?单亲妈妈的无力、母亲之间的共鸣, 我们可以如何反思?如何支援?

新北市一名吴姓单亲妈妈因杀害子女,于 11 月 25 日由新北市地方法院依杀人罪判处死刑,全案仍可上诉。

判决一出,马上引起社会讨论——论死刑、论判决书用字遣词、论单亲妈妈的辛劳与压力、论社会福利、论一个故事的背后,总有其他的故事。

公众人物也纷纷表达立场,例如立法委员王婉谕便透过脸书表示:“同样作为母亲,坦白说,看到这则新闻,让我非常难过”,她呼吁大家去看见“心碎案件里,这些家长的无助与无力”。

艺人隋棠也在脸书发文,说自己:“完全不认同这位母亲犯的错误”,但鼓励大家用另一个角度,“探索一个悲剧事件背后可省思的地方”,因为“去理解,不代表跟‘认同’画上等号”。

当众多立场交错,我们相信,在愤怒与难过之外,还有希望,希望这起事件引起的关注与讨论,能够唤起改变,让遗憾不再发生。如若这是共识,我们想邀请你,一同探讨悲剧背后的那些事。


图片|Photo by Anton Shuvalov on Unsplash

母亲的无力,来自于她明明也是从零开始,却被视为天职

这次事件中,吴姓女子与王婉谕委员都提到了母亲的无力,吴姓女子说:“这 7 年来,都是我在养他们两个小孩⋯⋯我独自一人面对所有的舆论压力、各式异样的眼光⋯⋯这 7 年来都是我自己,他们生病的时候、不舒服的时候,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顾,我 24 小时去哪里都要顾着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自由”;

王委员则说:“那段几近不眠不休照顾孩子的经验,没经历过的人可能难以体会或想像,我们仿佛过着孩子的时间、活着孩子的生活,整个世界,都跟着孩子转动”。

在世人眼中,母亲的身份,不只是血缘的,还是社会的,所以,在生孩子之外,母亲还必须尽到养育的责任,要花心思照料、花时间陪伴,要去调整过去的生活作息,甚至放弃升迁、转为兼职、辞去工作,只为完成社会交付予母亲的使命。

其实,没有人生下来就知道如何当一位符合社会标准的“母亲”,母亲的身份,是在有了孩子那一刻才开始,孩子多大,做母亲的年资就有多长,即便生了第二胎、第三胎,也不是所有经验都能复制贴上;每一位母亲,都努力在尝试中学习,试着达到这个社会对于母亲“本能”的要求。

母亲的无力,来自于她明明也是从零开始,却被所有人当作一种天职,没有喘息的机会,也不能有怨言。

我们时常忘了,母亲其实是和孩子一起长大的,我们硬生生地将她们视为全知全能的母亲,就连她们自己也被灌输这样的想法,深信自己应该要是“伟大的”。

因此,当母亲面临不知所措时,她们会怪罪自己,感到无力,那不仅仅是一种成长痛,更多时候,是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少了关怀、协助与分担。

众多母亲纷纷表达共鸣,反映的是性别失衡的抚育经验

此次事件所引起有关育儿困难的讨论,获得众多妈妈的共鸣——单亲妈妈 7 年来养育子女的经历、承受的生活压力与世人眼光,以及最后走上杀人之路的崩溃,都勾起了母亲曾经的无力感。

这份无力从孩子出生那一刻起,便有可能发生,比方说,对于产后身材走样的焦虑、对于新生儿不愿喝母乳的压力、对于请了一年育婴假深怕自己已没有竞争力的恐惧。

妈妈面对的,不只是产后的荷尔蒙变化,更是社会对性别角色的刻板印象与歧视,有太多时候,当妈妈忙着喂奶、拍嗝、换尿布、安抚、哄睡,爸爸却仍过着一样的生活,上健身房、与朋友喝酒聚会、长时间加班等;妈妈被迫做出改变时,常常孤独无援,一个人扛起两人份的担子,自然超出最大负荷量。

不难发现,吴姓单亲妈妈的沉痛告白引起的广大育儿经验分享,多是源自于母亲,无论是不知如何活过一打二崩溃人生的全职妈妈、邻居以为孩子没父亲的伪单亲妈妈、要同时照顾家中“小小孩”与“大小孩”的妈妈,尽管处境不同,却共享抚育孩子的无力感,类似的感慨发言很少从爸爸们口中听见。

当社会将抚育视为属于母亲的事,她们的无力成为必然。众多母亲的共鸣与广大父亲的沈默,反映在现实生活里,是“凡事找妈妈”的家庭型态,以及父亲在子女成长过程中缺席的常态,显示出抚育对男女而言,是十分不对等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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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以“金钱”与“社会角色”决定育儿责任,是种性别歧视,更会加深歧视

孩子出生后,妈妈除了个人时间被占据外,甚至会面临职涯转变。

根据劳动部今年 10 月公布的统计数据,截至 8 月止,育婴留职停薪初次核付的案件中,男女比例约为 2:8,其中男性申请人占整体的 18.62%,已是近年最高。

这样男女失衡的数字,直接反映出为人父母后,男性与女性面临职涯变化的强烈差异,而这尚不包含离开原有工作岗位,成为全职妈妈的女性。

很常听到的解释是“谁叫你赚得比老公少”,但这看似以机会成本理性计算的背后,忽略的是男女同工不同酬的现象,而被迫失业的女性,与配偶的薪资差距很可能因此更加拉大。

另一个值得思考的点是,金钱是不是衡量孩子发展的唯一标准?双亲的平衡陪伴、家长透过相互救援扶持,营造和谐共荣的家庭气氛,难道不都是提供孩童良好成长环境的重要因素吗?

另一个常见的说法则是“这就是当妈妈必须做的牺牲”、“带小孩还是妈妈比较行”,毫无根据地判定,妈妈必然比爸爸有更多照顾孩子的能力与责任,都是性别刻板印象的表现,试想这些能力难道不都是学习而来的吗?为什么同样作为家长,育儿的责任会有不同呢?

将孩子视为优先要务,是很正常的,但必须全盘考量孩子需要的究竟是什么,倘若只以金钱或性别刻板印象要求妈妈改变、牺牲,其实就是种性别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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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与无助,难道就可以杀人吗?

母亲的无力,是普遍的,但不管如何,都不该杀人。我们不是警方,也非司法体系的一员,很难完全知悉故事的全貌,我们可以做的,应该是回到事件本身,尽可能从不同的视角去厘清问题所在。

判决出炉后,网路上也出现许多不同的声音,包含对加害人本身行为的检讨,例如有网友现身说法,描述吴姓女子好吃懒做、浑浑噩噩度日,没认真考虑孩子就冒然辞职,求职还肖想公司配合她接送小孩上下课时间。

另外也有像“总而言之妈妈就是爱玩”、“妈妈超级没有耐心”、“我也认识这个妈妈,但后来因为她太爱抱怨生活而避而远之”等有关吴姓女子平时为人的留言。

虽然我们无从得知这样的说法究竟是否真确,但这些网友试图以“知情人士”的身份与视角,带领我们去“认识”这位单亲妈妈,去看见她的惰性与缺陷,去提醒世人,母亲的无力与无助,并不能合理化杀人,我们不该为本身“有问题”的人找藉口。

是的,再怎么无力与无助,都不可以杀人,但我们可以去想,这份无力感,有没有可能是导致不幸的推手?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我们有没有可能减缓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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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平等的观念,必须体现在育婴、育儿政策当中

我们该问的是,如果能有一个安全、无经济压力的育婴、育儿环境,这位单亲妈妈是不是有更多的工作机会?是不是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没耐心、爱玩、爱抱怨,难道不常见吗?

我们要如何帮助没耐心的爸爸/妈妈、爱玩的爸爸/妈妈、爱抱怨的爸爸/妈妈,获得更多的资源,可以在照顾孩子之余,还能拥有一点自由、一点自我?

吴姓女子原本的工作,是可以配合接送小孩,且提供孩子活动空间的,但这样的环境却是可遇不可求,即便遇到,薪水也可能无法负荷养育两名子女。

换句话说,无论她的态度转为消极与否,如此不友善的工作条件与育婴、育儿环境,都可能是压垮妈妈的重担,而这才是我们应该正视的。

我们可以怎么做呢?

首先,我们可以从日常生活开始,练习将性别平等的观念落实在抚育当中。

作为家长,我们可以从平等分担照顾的时间与轮流陪伴做起,没有哪项照料是爸爸或妈妈做不来的,爸爸可以换尿布、可以念故事书、可以玩办家家酒、可以分享孩子的单恋、恋爱与失恋。

妈妈也可以学习放手、学习信任,学习和另一半分享孩子的第一次,让孩子从小便能处在性别平等的环境,不去假设什么是专属于某一性别的;作为朋友,我们可以同时与孩子的父母聊育婴、育儿,给予他们同样的机会分享各自与孩子共处的时光,给妈妈少一点压力,给爸爸多一点鼓励。

其次,我们可以打造一个对家长更为友善的就业环境,无论是王委员口中“单亲家长的无力”,或是认识吴姓女子的网友笔下“不可能配合接送小孩而开的职缺”,两个看似立场不同的人,其实都谈到许多家长在职场所面临的困境,亦即他们必须在好一点的薪水与多一点的陪伴之间抉择。

然而,这真的是无法改善的吗?更完善的托婴系统、育婴补助及留职停薪政策,需要政府与企业一起响应与推动。

例如芬兰政府宣布将在明(2021)年施行新的给薪育婴留职政策,让双亲都能各有约 6.6 个月的给薪育婴假,且两位家长可以轮流请假,延长有人在家顾小孩的时间,而单亲家长可使用双亲家庭的育婴假额度,孕妇则可有一个月的给薪待产假。这样的政策,不仅可以鼓励更多男性分担抚育责任,也能减缓单亲家长的负担。

这次的不幸事件,不该只是检讨加害人的行为,更要能洞悉行为背后的困难处境,并试图解决它。

我们相信,社会并不是没有共识,只是需要更仔细观察、更耐心沟通、更努力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