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青少年自杀的比率逐年攀升,我们除了探讨社会结构性问题之外,还能从那些自杀者的遗书中看出什么端倪?

当一个人决意离去,若果有话要说,他会跟世界和亲友说些什么道别的话?

自杀,对凝望它的人而言,是个谜题。昨天还笑脸迎人的他/她,今天就突然自杀了,独留下其他人去追忆:“怎么会这样?!”、“难怪他/她上次说的话有点奇怪⋯⋯”、“我那时候应该要觉察到他为什么把东西送给我⋯⋯”、“我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随口说说,没想到⋯⋯”

如果有什么遗书,也许我们还可以知道他们自杀的原因。但往往在遗书中只有简短或无关重要的讯息,甚至连遗书也没有。这时候,我们在谜题中瞥见生命的“难言之痛”。

遗书的主题:“勿忘我”VS.“什么都没有说”

有一些心理学家及精神科医师会搜集自杀者的遗书做研究,好了解他们走上绝路的原因。

17、18 世纪西方世界,如受到政治迫害或无辜入狱者那些在死刑前一天所写的遗书或诀别书,内容主要是跟亲友传达“勿忘我!要跟小孩说他们有我这个父母”一事,以及针对指控的抗议、债务的处理、生命的宽恕与反省。由于这是他们有充分时间而留于世上的最后话语,所以篇幅一般较长。

然而,自杀者的遗书或遗言则往往是在行动前一刻,才突然想到或匆忙写下的。他们可能在混乱的思绪中,随便拾起手边能书写的纸张、笔记本的一角,或今天的手机讯息和网路平台贴文。简短几句字,把最后一刻能说的,说出来而已。

研究者又发现不论男女老幼,自杀者留下遗书的比例都差不多,只有四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人会留下只字片语。而当中又只有少数是有收信人名字的(如父母、朋友),大多数的字条都没有写明收信人。因此,许多认识他们的人,在他/她逝去后却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收到。


图片|Photo by Kelly Sikkema on Unsplash

看看台湾的情况:遗书中的讯息

根据教育局统计,在 2015 年到 2019 年间,北市一共发生 805 件学生自杀或自伤案件,即每 2 天就有一位学生意图自杀或自伤。单就 2019 年就有 274 件 [1]。

整合 11 月中上旬的几则大学生自杀新闻资料 [2][3],可看到遗书比例刚好只有四分之一:

  • 2020/11/09,20 岁的台大历史系杨姓女学生,现场未发现遗书。
  • 2020/11/11,26 岁的台大法律相关系所陆籍台吴姓男学生在宿舍上吊,在遗书中提及自己近来睡不好、心情不佳,并交代家人妥善处理个人物品及笔电。
  • 2020/11/13,22 岁陈姓男学生疑从台大社会科学院顶楼坠落至水池,现场未留遗书。
  • 2020/11/15,淡江大学大四王姓男学生自商管大楼坠落,暂未发现遗书。

而回到 2020 年 9 月中旬,台南也发生两起学生自杀事件 [4][5]:成功大学化工系三年级男同学生在系馆上吊,另一名女高中毕业重考生在租屋处跳楼。当中,只有成大的林姓男同学在包包里留有遗书,但遗书内容简短,写着“不要再找我”。

对没有收到任何最后讯息或只收到简言片语的亲友来说,都是十分沮丧的。心理学家认为,即使自杀者有话想说,但在自杀冲动下那种混乱、窄化的心智状态中,他们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要是还得耐心写遗书、想起家人朋友而犹豫不决或分神,那就无法轻生了。

自杀者的遗书缺乏“勿忘我”、安慰亲友或其他对生命回顾的讯息,其实出自十分复杂与矛盾的心情。就像记忆心理学家 Draaisma 指出 [6]:

如果你明明可以留下来却偏偏要离去,你怎能要求不被忘记?你明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将在所爱之人的记忆里留下伤痛,你该怎么写下希望自己如何被记得?当你本身就是制造悲伤的原因,你要如何安慰人不要悲伤?

延伸阅读:自杀者遗族:被留下来的人,该如何活下去?

那些无法真心诚实写下的难言之痛

从那些“睡不好、心情坏、交代家人处理个人物品及笔电”或“不要再找我”的遗书里,我们不只能感到对“勿忘我”这人性呼性的相斥,亦能体会到一种难言之痛,一个社会大众或其家人,也许都永远不会知道、只能猜想的谜题与黑洞。

就像是一位个案,他曾因为好朋友的自杀而求助谘商,他告诉我:“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而自杀,但是我大概能体会得到那种痛,因为从他身上我发现到,如果我今天不去求助,下一个自杀的可能就是我⋯⋯每个人都有他成长而旁人难以体会的痛。”

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曾强调 [7],校园自杀常与忧郁症有关,即学生在新环境中缺乏人我间的爱与连结,又往往受到社会、家庭与自我的某种持续性压力──至少可分为“现实中尚存”及“过去但已被内化的超我”两种,前者比较意识层次,后者相对属于潜意识层次。

同场加映:谘商心理师谈自杀:他们需要的,是找回存在的意义

但我们真的就此理解自杀者的死因或行动当下的冲动原因吗?

当然不!即使是心理师,但站在旁观者的我们,也只能借用理论、研究、知识术语来帮助彼此去瞥见那种难言之痛的可能原因而已。

就像前文提及的记忆心理学家 Draaisma 还说到:

因为自杀者明白,那些无法口说表达的事,也不可能在信中传达给他所爱的人。没有被写下来的自杀留言,正说明了有些事无法真心诚实地写下。

如果我们能看到那些真心诚实写下的话,会不会就是对自身心理困局的残酷揭示了?而当中有许多文明不愿看见的爱与恨、不安与恐惧,许多亲朋好友会吓一跳的真相──这些都应得被看见与安顿。

但愿所有心灵受苦中的人,都谨记事情总会有面对的方法。找人聊聊,主动求助,让世界在爱之中,勿忘你。

也愿有人在你决定轻生之前,能细心听见你的心声,不论那些是跟家庭、朋友、工作、学业、情人或自己有关的痛,都有人为你倾听而转化出生机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