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听听唐凤的成长历程、对性别的想像——尤其是她对每一种声音的包容——让人鼓起勇气,再次相信,这个世界可以很温柔⋯⋯

“可能有记忆以来就会好奇吧,家里有很多这方面的书籍,人类学、生物学、昆虫记,大概都会提到性别,很多不同动物都会有好几种性别啊。”

唐凤说,自己天生雄性荷尔蒙较少,第一次青春期约 13 岁左右,虽然有变声,但其他发育并不明显。

20 出头时,她去量睾固酮浓度,医师说大概介于人类雌性跟雄性中间。24、25 岁,她接受雌激素治疗让身体重新发育,犹如经历了第二次青春期。之后,她在部落格宣布自己的跨性别身份,改了中英文名字,从唐宗汉成为唐凤,Autrijus 成为 Audrey。


图片|Marie Claire 美丽佳人 提供

唐凤很小就发现,比起真实的人类世界,网路世界对性别的想像反而更有趣宽广。

“我八、九岁开始写程式的时候,电脑也不会管我性别。12 岁玩 BBS,当时还是拨接喔,注册的时候不但有男性、女性可以选,还有植物、矿物。即使我社会化了,在线上参与社群的时候,也有很多人选择当外星人什么的。其实,性别不是二元的,它是填空题的感觉。”

二元对立往往像个拙劣的枷锁,局限了人类思考的可能性。

“14、15 岁已经是比较中性的打扮,家人其实蛮鼓励我的。我母亲小时候也是当成男生养,我爷爷是非常温柔的一个人,在军队也被叫‘妹子’。

我本来就不觉得性别气质是非黑即白的,而是多重选项,甚至是复选,你可以一次选好几个,一方面很温柔,很有倾听的能力,但二方面又勇猛自信,很愿意承担等等,这些维度都不是互斥的。”

以下,就让我们潜入高等生物的脑袋,与唐凤聊聊她的故事,以及她对台湾性别现象的见解。

Marie Claire(以下简称M.C.):维基百科上你儿时被霸凌的经历,读来让人心惊,你怎么面对因为“与众不同”带来的压力? 

唐凤:大部分会歧视或忌妒我的同学,可能并不是因为性别气质,而是因为老师似乎特别偏爱我、或为什么一周可以只上学三天类似特权的东西。

小二下学期,我休学了一段时间,看了很多像皮亚杰、蒙特梭利、萨提尔等等心理学的书籍,我了解到,霸凌我的人觉得我不在了,他就会是第一名。

八岁的小孩并不会天生有这些概念,必定是他的环境、家庭处于人跟人之间得互相竞争,让他自信心建立在不稳定的基础上,才导致他必须把心里不舒服的感受,透过行为 act out 来进行霸凌。

我了解到这个结构之后,当然就明白了成因,也因此不再有什么不舒服的情绪。

M.C.:对于因为性别气质或倾向,在家庭或学校受挫的青少年,有什么话想和他们分享?

唐凤: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跟这种挫折、迷惘、不舒服相处。没有跟它们相处一段时间,很容易认为不是自己、就是社会的问题,这样比较零和的想法,很容易让自己更不舒服,变成恶性循环。

如果你能跟迷惘相处,慢慢就可以看见,既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社会的问题,而是中间的缺口。

万事万物都有缺口,缺口就是光的入口。你可以透过一些行动、一些串联,好比之前教育部脸书上贴出制服绣标签反霸凌等等那种方法,慢慢让整个社会更了解,你也更了解社会上的看法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M.C.:你觉得台湾的性别教育,还有什么需要增幅的地方?

唐凤:我觉得现在大部分的小孩,大概已经没有那种“一定要用你的性别气质决定性别展演”的观念,你可以自己认定你是某一种性别气质,但是做不同的性别展演,这是蛮好的方向。

我想再接下来,主要还是救救我们的上一代,不要让他们输在终点线上,所以还是社会教育的部分,关于下一代我并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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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对于台湾社会不同世代之间沟通对话的困难,有什么建言?

凤姐:我自己的阿嬷快 88 岁了,她有很多 70 几岁的年轻朋友,大概很多都是韩粉,会坐游览车到处参加活动,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它让很多年纪较长的朋友愿意出门,大家都知道社会参与是让健康的人不至于亚健康、最终生病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我每个礼拜都会打电话给阿嬷,也会去看她。之前同婚公投的时候,如果她的朋友讲了一些从他们角度看是对的,但从我的角度看比较奇怪的话语,我只是像拼图一样补上我的角度。

阿嬷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不会去否定她的神父或教友的看法。最后的结果,就是她决定不去领公投票。主要是,我跟她相处的时间跟她花在教堂的时间一样多,所以能有平衡之处。

但如果年轻世代不花相当的时间跟长辈相处,只是在 Line 上给他几个贴图,希望他同意你的感受,这是不太可能的。

M.C.:你预期将来台湾社会环境,还会有怎样性别友善的转变?

凤姐:现在入境填的检疫申明卡(应该要推广数位,请扫 QR Code),已经有除了男、女之外,第三个 Non binary 非二元性别可以选择。

取得台湾国籍的外国朋友,明年应该是第一届或第二届,除了原先的居留证号,会另外会给他新的证号,第二码会是数字,好比说 8 跟 9,非二元性别就是 7;他就能依法办理一些商业和公共服务,好比买台铁车票。因为本来他输入居留证号,系统会说身分证格式错误。

这些会慢慢在演算法出现,等到我们真正能够执行非二元性别外国朋友这些活动的时候,台湾自己也要修法,开放身分证号第二码数字的选项。我比较倾向用 0 啦,虽然它是偶数,但又不像偶数。

不只非二元性别族群,一般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性别的人,也可以挑选 0 使用,我觉得这是蛮好的想法。

M.C.:同婚通过后,你对台湾同志族群的未来,感到悲观或乐观?

唐凤:很多异性恋族群也很挺同,现在社会绝对比我小时候 Range 来得宽,所以并不是专门框定一群人说他们是同志,而是希望大家对 LGBTIQA+ 等等族群,都有更清楚的认识,而且更不会用性别来拘束自己。

我觉得台湾越来越往这方向走去,这方面我非常乐观。但法律方面,同婚通过之后,头过了身还没有真的过。

像是身分证号用 0 的想法,性平会有提出过,内政部有考虑过,可是毕竟立法院还没有排上议程。我想同志仍须努力吧。

M.C.:说到婚礼,你会期待吗?

唐凤:我觉得婚礼是蛮不错的场合啊,我在国外穿过婚纱,在荷兰的朋友陪我去试穿,就觉得白纱很好看,想穿一下看看。

蕾丝吗?我其实都喜欢,我的 Range 很宽的,像杂志采访把我拍成生化人,或拍成一颗凤梨,我都不是很介意。

M.C.:你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唐凤:首先是能够照顾好自己,然后对于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有多的地方会乐于分享,比较命运交织、永续的关系吧。

我其实很难体会所谓激情,因为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只要心跳一快就会昏倒。12 岁动了心脏手术,长大后特地找朋友去迪士尼搭云霄飞车圆梦。

有些人说在云霄飞车上面特别容易坠入爱河,会有激情的感觉;可是我发现,我好像也不会特别大叫,反而自动开始深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大概是身体的本能吧。

M.C.:最近一个深刻感受到爱的时刻?

唐凤:大概就是之前粉红口罩事件。当指挥官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粉红豹,我想会让那些小男生突然有解放的感觉,觉得自己是全班最酷的,大方喜欢粉红色没什么不好。

隔天社群媒体上很多团体纷纷更换粉红头像,当然并非一瞬间就解决台湾全部性别主流化的问题,可是它确实让性别“主流化”了,我真的非常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