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作家左灯。待在精神病院的日子,她因为爸爸的建议,开始书写自己的经历,也写下其他人分享的故事。曾经她以为,苍凉灰暗里只有一人燃着星火,后来才发现,原来更远的地方,有许多人都在努力燃烧火光,努力热爱生命。

(上集: 服药的态度,变成像“每天吃维生素”一样日常:专访作家左灯《我在精神病院抗忧郁》

一开始的写作,是在什么机缘之下放上网路,甚至出书?

2018 上半年,长期处在“难到实在撑不过去了”的状态。我在朋友圈更新了半年唯一一条状态:“2019 年的太阳,会是圆的吗?”

病院时光,其实孤苦又清冷。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我爸的建议下,我开始在本地豆瓣小组上记述自己的经历。本地豆瓣小组本就不热闹,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记录贴根本无人问津。但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写,这已经成为我宣泄痛苦的唯一方式。

写着写着,本就寥寥无几的读者又变得屈指可数。但期间仍旧收到了一些支持、鼓励、关怀,可我总怕辜负了她们的期望。

直到后来,一个小读者建议我出书,我更是万分惶恐,有如当时露怯一般立马软弱下来:“不可能不可能,随便写的,不可能的。”

再后来,各类 APP 的小夥伴代表现身了,他们希望把我的记录贴搬运到贴吧、百家号等等。我也欣喜地表示首肯,途中自己操刀或者他人代劳,整个过程充满希冀与哀伤。希冀是通过自己的文字,让他人感受到了力量——能为他人带来力量,总是件很棒的事情;哀伤是听说了太多的悲伤故事,妻离子散,中年失独,失去至亲,悔恨不迭⋯⋯


图片|作者左灯提供

这些散落在天涯的真实故事,编织了一个我曾经看不见的世界。它们这样锐利又刻骨地存在着,在生命的祭台上搏动着人们一辈子的隐痛。这种贯穿着一生的闷痛,一定是很痛的。

2018 年新年结束,我人生的另一颗飞弹降落了,划破了至暗时刻,璀璨夺目。不同的是,这是一颗祈愿的流星,为我带来了出书的可能。有编辑联系到我,询问出书的意愿。

人是很贱的,有时候人生太龃龉,突然顺畅了起来,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迷思。

每天早上睁开眼,我都像喊口号似的自我诘问:“MD!劳资竟然可以出书了吗?!”以至于老觉得上天不可能这样眷顾我,一直拖到出版社工作人员来催促,才开始动手整合修改编辑书稿。

我最想做的事情,或者“言重”一些,大言不惭地可以说是“梦想”,在这一刻实现了。且不论圆不圆满,总之别怀疑,这是人生中最满足、也是最快乐的时刻。人的一生能有几次这种时刻呢?

我还这么年轻,就初尝了这甜蜜的滋味,我预设这是需要好几年的运气来偿还的。但我愿意,这很值。随着出书事宜的尘埃落定,渐渐地,批评和怨怼也纷至遝来。

不少反对者批判我的理由是:我这个作者只是爱钱。但我从不否认。钱啊!多可爱的钱啊!人们总嫌恶它肤浅,却依旧为了它前仆后继,这就足以证明它可爱之处了。

我爱钱没错,这句话的语病是在于副词——“只是”。我是永远无法认同这个“只是”的,高尚的情操和低俗的物欲,自私的目的和善良的愿望,都注定了这个“只是”无法成立。

以前,我的快乐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叨扰了别人的情绪。现在,我像个得了满分的张扬小孩,一路上蹦蹦跳跳,晃着试卷把自己的成就叫喊。

把出书的消息广而告之以后,不少读者发来私信祝贺,我知道,他们总是真心为我高兴的。我的快乐能陪同大夥儿们一路高歌,这是我一生都在翘首以盼的美景。

现在,《我在精神病院抗忧郁》台湾版也顺利出版。一切都在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经历了“大轰炸”以后,我的人生真正地于此开幕,并开始演绎着一场独一无二、专属于我自己的华章。时间这大佬好像也终归放了我一马。开始马不停蹄地奔腾到了 2021。

2021 年的第一颗太阳会冲破地平线,在鲜红的朝霞里昂扬地升起,它是不是圆的,其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能看见。我们都将迎来最崭新的,灿烂的、阔亮的 2021。

延伸阅读:【小郁乱入专栏】别再叫它文明病!忧郁症已有 4000 年历史


图片|作者左灯提供

读者给你的最大鼓励是?

他们给予我最大的鼓励,是跟我分享了他们与忧郁的故事,是告诉我,在这个阳光普照的世间,真的有我们看不到的世界。我像被忧郁一下子丢进了一个广阔苍凉的无人区,为了取暖,自己点燃了一个微弱的火把,自怜自艾地守护着这属于自己的一点点小小火光。但在某天蓦然抬起头,却看到了远方星星点点的回应。——有太多和我一样的人,正在努力热爱着生命。

《我在精神病院抗忧郁》出版前后,我聆听了许许多多的忧郁症故事。遇到一些有趣的、奇异的、撼动的,便把它通过自己的语言整理,记叙在自己的【人间故事】集里,自此,开始一边轻飘飘地过着自己的人生,一边慢悠悠地讲述着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集的题记,是“致每一颗善良孤勇的灵魂”。

有时我会迷惑,究竟怎样的人格才能称其为“孤勇”,直到我看到了一位读者的故事,他叫“予人儿”。

几天前,予人儿的妈妈因为忧郁,跳楼自杀了。通过予人儿的描述,我知悉这是一位慈爱、优雅、动人的母亲,她酷爱书法,总喜欢站在凳子上给自己的书法作品拍照。

而最让我触动的是,母亲走后,予人儿说:“孤独是我,无助是我,不知所措也是我。”但他最后却说:

“要防止自己经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走不出阴影,那一定不是妈妈希望的。我要努力让更多人早早认识到忧郁症是多么可怕,而且容易被忽视、被隐藏,要让患者、让家属、让朋友,正视这是一种疾病。”

可能,每个人都会有潜藏的勇气,去面对一场命运给予的大火,但没有几个人能像予人儿一样,可以在焮天铄地的浩劫之后,在自己悲剧的余烬里,奋力站起身来,去守护别人的一粒幸存的骨朵——一个人尝尽了命数的诡谲和悲凉,却依旧祈愿他人保持着热望。

予人儿告诉我,他妈妈的笔名,叫“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