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有一个同样积极主动的伴侣,我不能继续交派任务,然后假装我们是在维持一种平等、进步的关系。分摊家务后,我还是得提醒他只做分内之事是不够的,因为所有的情绪劳动还是由我一个人独自承担。我告诉他,那种情况非改变不可。

文|洁玛·哈特莉(Gemma Hartley)

乔妮.艾德蔓(Joni Edelman)对情绪劳动的概念并不陌生。她是女权流行文化网站 Ravishly 的主编,针对这个议题写过多篇文章,反覆讲述她在家里从事情绪劳动的种种无奈:平时每天投入的情绪劳动是什么样子?假期时又是什么样子?她因流感而虚脱数日后,家里变成什么鬼样子?她告诉我一些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躺在床上,发高烧,几乎没力气移动身子,脑中却想着谁会清理冰箱、谁会帮狗预约看兽医(答案是她,等她有体力站起来以后)。

疾病不仅为她的身体带来压力,也为她的大脑带来压力,在已经够讨厌的情况下又增添了恐惧。她说,这跟她先生生病时的经历形成鲜明对比。他躺在床上,可以真正地休息和复原。他知道自己会得到很好的照顾,其他的一切都有人打理,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那些事情。他不必担心身体康复后有堆积如山的任务等着他,因为任务根本不存在,除非有人要求他做那些事情。她的先生害怕生病,只是因为生病很不舒服;她害怕生病,是因为病了会有更多事等着她完成。

他们的经验如此南辕北辙,所以连谈论情绪劳动都很困难,甚至看似不可能。我问她,她和伴侣的情绪劳动对话是什么样子,她很快回应:“我很失望。我一讲,他就开始辩解,几乎每次都这样,完全说不得。”

她说,有两件事情最常导致他们夫妻俩陷入僵局。

首先,他觉得自己做很多了(注意,这是跟其他男人相比,不是跟她比)。再者他觉得,如果她真的那么需要“帮忙”的话,应该直接要求他做更多的事情。每次他这样说,总是令她怒不可抑,因为他根本不明白“要求”也是一种劳动,那其实是情绪劳动的一大部分,暗示着双方争战一触即发。

耐住性子处理这类情况,而不是把问题丢在一旁等下次再说,这种情绪劳动通常很辛苦。尽管我们的文化普遍认为男性比较冷静,不是那么情绪化,但女性在传达讯息的同时,通常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顾及男性的感受。

当妳提起妳为某项任务付出的情绪劳动时,对方马上就会把妳的话解读成妳在攻击他不尽职,还会说妳吹毛求疵、龟毛、讲话恶毒。妳的话一说出口,往往会让男人在未经思考下就马上为自己辩解,罗列出他做了哪些有价值的事,暗示妳提起任何情绪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失衡是不知感恩。

太多的男人以为这世上只有两种伴侣:你要嘛是“好”的伴侣,不然就是“有待加强”的伴侣,完全没有模糊地带,尽管这两种现实是可以(也确实)共存的。

又或者,妳可能会遇到对方抛出一句“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对许多男性来说,情绪劳动是很陌生的概念,难以理解,因为那从未直接影响过他们。他们不想探索“情绪劳动”这个新概念,只想解决眼前的争吵。例如,为了那个搁在储藏室地板上的塑胶储物箱而吵,为了妳总是得负责安排育儿和课后活动而吵,为了怎么把碗盘放入洗碗机而吵。

这些争吵似乎都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蠢事,那是因为其中一人是着眼于大局,另一个人则是把焦点放在使她情绪爆发的最后一根稻草。想要回避男人的托辞(“但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或“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很花时间和心力,当下直接认命地心想“何必自找麻烦?”往往更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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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对方沟通令人沮丧,不跟对方沟通也令人沮丧,妳因此进退两难,横竖都不开心。妳要嘛继续忍受那些让妳难以招架的情绪劳动,要嘛承担起跟伴侣沟通的情绪劳动,但是沟通可能还是会让妳回到原点,也可能不会。

女性谈论情绪劳动时,往往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我们觉得负担太沉重而开口求助,因此提起这件事;之后,我们厌倦了开口求助,因为交派任务是一项需要大量动脑的管理工作;此外,我们还必须小心翼翼地开口求助,始终保持乐观,并考虑对方的情绪状态;到最后我们往往觉得自己来做还比较简单,于是我们又开始把一切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直到我们又达到下一个临界点,又为了情绪劳动而跟伴侣发生一场无奈的争吵,但不知怎的那些争吵从未触及问题的根源。如此继续地鬼打墙,无限回圈,令人厌烦。

此外,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对许多男性来说,那只是认知问题。很多男人努力追求平等的关系,只是以前我们没有谈论这个问题的语言。身为女人,这个主题本来就存在我的个人经历中,但是对我先生来说,这个主题仍然很陌生,因为他从来不必做这些事情或承认这些事情的存在。关于情绪劳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他接触的是全然不同的预期,而且在我们交往的十三年岁月里,我在很多方面也强化了那些预期。我从未打破那个系统,我自己也从未深入研究过情绪劳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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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同鸭讲!他看不见妳的情绪劳动,认为妳在要求分担劳力活

成年后从零开始学习这些事情并不容易,对从未经历过情绪劳动的人解释情绪劳动也不容易。我觉得这是我们在谈论情绪劳动时常遇到障碍的原因。我们从两个根本不同的角度进行对话:一方对情绪劳动有深入的瞭解;但另一方对情绪劳动一无所知,而且他不是故意不懂。

举例来说,当我在储藏室里为了那个该收起来、却没收的储物箱崩溃落泪时,我并未好好地表达我的情绪劳动问题。我只责怪我的先生罗伯没把事情做好,就好像他故意把我们之间的情绪劳动都推给我负责似的,但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后来的情况有所改善,我终于把“不想开口求助”的心声说出口。把那种特别无奈的感觉用言语表达出来以后,感觉舒坦很多。

对我来说,虽然厘清问题的那一刻犹如转捩点,但是对罗伯来说并不是同一回事。那次对话中,我并未对他做的一切表达感激,所以他接收到的讯息是“你做得不够”,他听到那种讯息时,很自然会想要指出他完成的所有任务,例如他半夜起来陪我们的两岁儿子,他现在正在擦洗浴室,他每天晚上洗碗,他做了我要求他做的任何家务。我和闺蜜出游时,他从来不多说些什么,而是善尽职责在家里照顾孩子。有时候我需要并要求他出去跑腿办点差事时,他甚至会带着孩子一起外出。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事情却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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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回顾他的论点,我可以清楚看出我们根本是鸡同鸭讲,是在讨论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一方在讲体力活,另一方在讲情绪劳动。

当我们都冷静下来后,我们又继续沟通。我试着解释精神负担,以及为什么交派任务如此重要。我也试着解释,为什么打理家庭和生活等身心劳务,以如此累人的方式变得那么复杂。

我想要有一个同样积极主动的伴侣,我不能继续交派任务,然后假装我们是在维持一种平等、进步的关系。分摊家务后,我还是得提醒他只做分内之事是不够的,因为所有的情绪劳动还是由我一个人独自承担。我告诉他,那种情况非改变不可。

他还是听得懵懵懂懂,没有完全明白,但是我前面说过,他是个好伴侣,他有意愿想要瞭解,所以我只要开口,他就给我想要的帮助。但我没想到我的要求仍是错的,且错得离谱。

要求通力合作的夥伴、而非“帮忙”,意味着双方都必须做事。但那不表示在做那些让一切运作顺利的实体任务时,双方互相妥协,各让一步,而是指正视种种偏见以及那些半真半假的说法,例如男性之所以不擅长情绪劳务是因为缺乏女性的逐步指引,或是女性先天就比较有条有理、需要干净的工作平台(对于要不要完全放弃这项执着,我依然犹豫不决,但我正在努力说服自己。)我们必须寻找自己的盲点,并于发现盲点时接纳它。我们必须努力改变自己,这样一来,我们要求伴侣改变时才公平。

无论女性是不是有意的,男性常觉得情绪劳动的讨论好像是对他们进行人身攻击。即使女性在用字遣词及语气上已经跟平常一样小心,但女性谈论情绪劳动时,往往还是男性需要改变什么、男性做哪些事情导致这种情况、男性在哪方面可以做得更好。然而,当女性试图把谈话从情绪劳动的细节转移到更广泛的脉络时,伴侣往往失去焦点,他们无法明白女性看到的关连,不懂女性究竟在讲什么。

别把注意力放在事件、动作的“点”上,情绪劳动影响的是整“面”大局

女性在这个脉络下谈论大局时,常把焦点放在情绪劳动对其关系和生活所产生的相互影响。那对很多男人来说很难理解,因为他们从未经历过。他们看不见情绪劳动如何消耗女性的个人资源,从时间、心神到情绪复原力,那些消耗不仅阻碍女性过充实的生活,也让伴侣藉由牺牲她们来成全自己的舒适生活。男性只看到女性的怨恨,以为那只是因为他们忘了某个小细节,例如碗盘没洗、没预约兽医、在超市忘了买一、两项食材。

男性不像女性那样把情绪劳动视为一个整体。

对男性来说,邮件分类、登记行事历、洗衣服、列买菜清单等等任务之间没有明显的关连。但我们看到派对邀请函时,就知道应该马上打开,回覆要不要出席,并把它记在行事历上,然后确保每个人参加派对的衣服都准备妥当,礼物和贺卡都及时采买了。一项任务往往会带出许多待办任务,因为女性把每项任务放在更广泛的脉络中来看。男性则是把每项任务分门别类,彷佛彼此毫无关系。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女性会被精神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不明白他们的行为为什么需要改变,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是因为情绪劳动这个概念太大,以至于他们无法理解,而是因为女性没有把情绪劳动放在够大的脉络中。如果我们想要看到改变,我们需要先看更大的全局,之后才把讨论拉回个人层面。这是一个文化问题,需要文化变革。男性可以、也应该帮我们领导那样的变革。

环顾全局时,可以看出我先生可以立即理解的最重要部分,是养儿育女那一块。展望孩子的未来,也是一种谈论情绪劳动的好方法。当我说“让我们为孩子改变”时,那蕴含了一种更宏大的使命感,不光只是为了让我的生活更轻松或是让罗伯变成“更好的”伴侣而已(虽然这些也是不错的使命)。如果没有孩子,我们改变情绪劳动失衡的首要原因是为了我们的健康和幸福以及我们的关系。

这些事情非常重要,但无可否认,为人父母的责任感让我们更容易约束自己,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行为正在塑造孩子对世界的理解,我们是孩子的榜样,我们想为孩子树立一种行为模范,让他们将来成为成功、快乐、适应良好的成年人。我希望儿子和女儿都有情绪劳动的技能,将来都有真正平等的伴侣,理解他们并与他们一起打造让双方都感到充实满足的人生。我不希望儿子的伴侣还要提醒他在我生日那天打电话给我,我也不希望女儿觉得把所有家务交派给伴侣是她的责任,反之亦然。我希望他们生活在通力合作的夥伴关系中,我想让他们知道那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决定不找伴侣一起生活,我也希望他们拥有独立的情绪劳动技能,尽可能把生活过得很充实,我希望他们可以从我们的身上学习。

环顾全局有助于开启沟通的新大门,我们不再执着于同一个争论点,而是开始瞭解我们的行为模式并从中学习。这不表示过程都很顺利、毫不费力。我们依然有争执,依然感到沮丧,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持续前进。从大局出发可以帮我们更瞭解小事,不会钻牛角尖。我们可以谈论共同的标准,因为我们知道彼此的标准因成长背景而异。我们因此成长,因为我们探索了问题的根源。

也许不是单一男人的错,失衡的情绪劳动源自于文化环境

我认识很多好男人想要帮忙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立意良善,不想被视为问题的一部分。文化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而不是个人,对吧?

然而某种程度上,每个人也应该自省,我们是如何促成这种贬抑情绪劳动的文化,并把大部分责任都推给女性承担。无论你是不是有意的,你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那不表示你就是坏人或混蛋。我们都是文化和成长方式的产物,每个人都有盲点,然而我们都有能力挑战内在的偏见和根深柢固的习惯,也都有能力改变。我们最需要男性做出的改变,是当我们告诉你情绪劳动如何影响我们的生活时,希望你有意愿真正地看到及听到我们。我们需要你给我们讨论情绪劳动的空间,而不是向我们要求更多的情绪劳动。影响远比意图更加重要,而且重要性更胜以往。

女性谈论情绪劳动,不是因为她们喜欢唠叨,而是因为她们相信你可以帮忙改变文化。如果她们不相信这点,她们只会持续跟闺蜜抱怨,继续在原地踏步。女性需要男性理解情绪劳动,理解她们的观点,帮她们朝着对每个人更好的平衡点努力。这不是谈一次就能一劳永逸的对话,这种对话应该用来讨论彼此的盲点,而且不能听到对方指出自己的盲点时,就立刻跳起来辩解。这种对话让我们更深入瞭解彼此的体验,并朝着更令人满意的关系而努力。

现在我不再只是因为忍无可忍、出于无奈,而跟我先生谈论情绪劳动。如今我把这种对话视为一种对他的信任,持续与他沟通。我放心地对他表达我的想法,相信他会重视我、珍惜我,更瞭解我的生活现实。我相信他会变得够强大、够脆弱,愿意与我分享他的现实状况,让我更深入瞭解他的生活经验,因为我知道我们的行动不仅源自于我们对彼此的爱,也是源自于我们对彼此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