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我就像被连根拔起的花，丢到地上践踏

很多时候，我们会本能地避开那些令人不舒服的事情，比方说暴力的场景、悲惨的故事、血腥的画面、刺耳的声音，好像当我们选择忽视，它便不存在。不过，事实往往是，那些我们不忍面对的，仍然继续发生，而最好的方法，是面对它，而后解决它。

《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Jeffrey Epstein: Filthy Rich）便是这样的一部作品，它要我们亲眼看见上流社会的权势，亲耳听见社会弱势的苦痛，它试图呈现性暴力最赤裸的模样。尤其当你意识到，当中的每一个故事都是真实的，你可能会不自觉地强迫自己，把它当成一部戏剧观赏，即使那根本偏离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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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剧照

如果你也和我一样，对于越是残忍的故事，越不愿细看，我希望你也能勇敢一次。

《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是 Netflix 推出的纪录片影集，共有四集，每级长度约一小时，揭露美国亿万富豪杰佛瑞艾普斯坦（Jeffrey Epstein）引诱、性侵害及性贩卖未成女少女的恶行。导演丽莎布莱恩（Lisa Bryant）运用穿插的方式，结合九位愿意站出来指认的被害者，试图拼凑出长久以来的性犯罪全貌，此外，影集也交代了杰佛瑞艾普斯坦的谜样过去、戏剧性地逃离法网，以及具争议性的自杀身亡。

性暴力的背后，我们可以看见权力的不对等能够造成的悲剧，更重要的是，它选择以女性的声音说出这些故事，让加害者的可恶行径，不是透过某个冰冷的声音道出，而是经由被害者的告白，栩栩如生。虽然不舍，但这或许才能激起社会对性暴力议题的更多注意与关怀。

有钱有权 vs. 社会弱势：权力不对等的社会结构是孕育与助长性暴力的温床

贯穿全剧的，是发生在一位有钱有权的男性与至少数十位年幼、脆弱的女孩之间的性暴力，而这位男性身旁，更有许许多多位高权重人士的包庇与鼓励。

杰佛瑞艾普斯坦是一位十分谜样的人物，他在纽约曼哈顿、佛罗里达棕梠滩与法国巴黎都拥有高价地产，甚至在加勒比海有一座私人岛屿。他乘坐私人飞机来往各地，与许多政商名流关系密切，包括美国现任总统川普（Donald Trump）、前总统柯林顿（Bill Clinton）及英国皇室成员安德鲁王子（Prince Andrew）。他坐拥财富与人脉，但他的背景与故事却显为人知。

图片｜《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剧照

2019 年 7 月，杰佛瑞艾普斯坦以性贩运的罪名遭到起诉，多年来引诱与运送数十位未成年少女到他的私宅，从事性按摩，甚至被强暴，其中最年轻的女孩只有 14 岁。他的不法行为并不总是藏得住，十几年前，迈阿密警方便曾展开调查，并握有人证与事证，然而，2008 年，迈阿密联邦检察官在原告完全不知情下，突然与杰佛瑞艾普斯坦签署一份认罪协议，让他逃过审判，只服 13 个月的刑期，并且一周有六天可以工作为由离开监狱。

反观这些年幼的受害者，许多是家庭破碎、经济弱势或曾经历性暴力对待，是属于各种层面的社会弱势。她们多是希望能赚点钱，而遭诱骗到杰佛瑞艾普斯坦家中，一开始，她们只需要进行单纯的按摩，接着却被要求脱掉衣服、抚摸自己或对方，甚至被强行性侵，最后再以 200 元美元为“报酬”作结。有些女孩再也不敢前往，却也不敢对任何人说；有些女孩持续“按摩”，从此逃不出深渊；有些女孩积极反抗，却遭金钱诱惑，只要带来一位愿意“按摩”的女孩，便能赚取高额仲介费。

对十几岁的孩子而言，六千多元新台币其实是很可观的，尤其当他们生长在不富裕、不和谐的家庭，这笔钱可以买喜欢的化妆品与衣服，可以免于有一餐没一餐的状况，也许，还可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与身体。

海莉罗伯森（Haley Robson）是一位曾被强暴过的女孩，当她被带到按摩室，并被强行抚摸私处，所有痛苦的记忆都涌上心头。当她断然拒绝，杰佛瑞艾普斯坦告诉她：“只要你带一个女孩来，我就给你 200 美元。”正在筹措盘缠逃离这个鬼地方的她当应了，接下来约一年的时间，她带了 24 个左右的女孩，而她们全都未成年。

图片｜《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剧照

她说：“警方对她非常严厉，好像自己是杰佛瑞艾普斯坦的左右手。她曾经感到非常罪恶，长时间严厉指责自己。”长大后的她想透了，她说：“当时我只有 16 岁，而他却是成年人，他不该让她感到罪恶。”是的，她终于明白，责怪自己，并没有看清问题的核心，事实是他根本不应该要她做那样的事。

杰佛瑞艾普斯坦，其实就是社会权势的缩影，他们手上握有金钱与人脉，可以打通政坛、买通司法，也可以展现对艺文、科学的支持，轻易化作社会的正面力量，为所欲为；而这些脆弱的受害者，便是社会弱势的集合，他们都以为遇到一位好心的人，或得知一个赚钱的机会，却没想到是掉入性暴力黑洞。当不幸发生，他们害怕的不只是出面指认大人物会遭到报复，他们也害怕这个经验遭到社会唾弃，害怕明明痛到不愿回想起的一切，终于鼓起勇气说出来，还要被怀疑真实性，他们面对的，其实是权势结合整个社会力量展开逼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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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被迫经历这些不幸，至少要能够以自己的声音说出真正的故事

当我们读新闻，我们看到的通常是杰佛瑞艾普斯坦对几位女孩下手，但当我们看纪录片，那个“几位”便不再只是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人与他们的故事。

导演丽莎布莱恩说：“我们确实可以看到杰佛瑞艾普斯坦的某种犯案模式，但每一位受害者的经验，以及他们如何面对都是不同的。这是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叙事，我们希望这些东西，能透过他们的双眼传达出来。”

或许可以说，以女性的声音为主轴，是“必要之恶”。这不是说我们需要这些憾事发生，才能提醒我们重视性暴力，而是说当不幸已发生，我们不应该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或只听取加害者一成不变的辩白，而是应该关注每一个故事，不以偏概全，也不潦草带过，是站在被害者的立场，去挖掘里面更深层的问题。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米雪儿莉卡塔（Michelle Licata）。她一直认为自己的生活很平凡——学业表现好，交友广阔，参加学校啦啦队，是一个普通少女。当时戴牙套的她，从不觉得自己是漂亮的。16 岁那年，在同学介绍下，她到了杰佛瑞艾普斯坦家，原想说去按摩赚钱，却被要求脱去衣服。她想“如果我拒绝，会发生什么事？我能够顺利逃跑吗？他有枪吗？”面对一位成年男子，她只有照做，她让他对着她自慰、抚摸她。

“在那之前，我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而事情的发生，就像有人摘起那朵花，连根拔起，丢到地上践踏。”米雪儿莉卡塔说道，她觉得自己被严重糟蹋，她是个脏掉的人。

图片｜《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剧照

她所说的脏，是身体被他人强行抚摸与猥亵的脏，更是一种社会观感的脏——社会对强暴受害者的歧视与遗弃，好像有一种抹灭不掉的脏，吸附在他们身上。

她的告白不禁让人想起，这个社会很喜欢以性行为经验的多寡评价女性，因此，性暴力被从暴力中特别分了出来。如果女性被拳打脚踢，她是可怜的受害者，但如果女性被强暴，那她是“脏掉的”受害者。也就是说，尽管受害者根本是被迫发生性行为，不仅须承担社会的二度伤害，包含质疑穿着打扮、言行举止、与加害者的关系、与加害者见面的动机，还要被贴上“脏”的负面标签。

透过女性的声音，我们听见她们记忆中的故事，更看见她们背负的压力，以及无法完全愈合的伤口。

延续 #MeToo 运动唤起的关注，性暴力问题更需要全体力量来根治

影集中的女性受害者，可以说是这几年受到全球瞩目的 #MeToo 运动的体现，她们勇敢站出来说出自己的遭遇，指认加害者，寻求迟来的公平正义。

然而，#MeToo运动所追求的，并不是要每一个受害者都站出来，而是要所有的加害者消失，同样，《杰佛瑞艾普斯坦：上流浊水》的上映，无意逼迫所有受害者非得现身，而是希望能藉由公布真相，唤起社会对性暴力的正视。

我们可以看到，性暴力事件持续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地方发生。在美国，我们看到杰佛瑞艾普斯坦与他的好友哈维韦恩斯坦（Harvey Weinstein）利用金钱与权力为诱饵与威胁，犯下为数惊人的性侵案；在南韩，我们看到运用网路犯下性剥削罪行的“N 号房事件”；在台湾，今年台北电影节开幕片《无声》拍的便是 2011 年爆出发生于某所台南特教学校内，一再被噤声的数百起性侵与性骚扰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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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解决性暴力问题，仰赖个人、社会，还有整个体制。新闻媒体与影视作品揭露的，都不是凭空想像，而是发生在你我周遭的社会事件，不是“别人家的事”，也不是“我们管不着的事”。

作为家长，我们应该教育孩子待人如己；作为同学、同事与朋友，我们应该关怀身旁同侪；作为上司，我们应该严守分寸并保持警觉，预防类似事情的发生；作为师长，我们必须使用易于理解的语言，教导我们的下一代，培养同理心与宽容，这是我们每个人都是有能力做的，也是我们的必须做的。

这部影集告诉我们，性暴力是真实存在的，而社会的公平正义并不会凭空降临，因此，对每一位加害者咎责，不仅是惩罚、是示警，更是教育，是每一位公民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