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房子》剧中女角的强而有力,似乎与“为母则强”的价值镶嵌着。唯一不是母亲身份的东京,却也是剧中数一数二不讨喜的女性角色,而这样的不讨喜,是否与她的非母亲身分有关?(内文有雷,斟酌观看)

剧照来源 | IMDB

被誉为西班牙神剧的 Netflix 影集《纸房子》(La Casa de Papel),热播了四季之后,随着旧人离开新人加入,角色越来越多的情形下,却渐渐让人发觉到这部影集对于女性角色设定的不足之处。有评论认为影集中的女性角色跳脱传统束缚,不再是等待被救赎的女子,而她们也被塑造为勇敢、强悍且具有能力的化身,甚至比剧中的男性角色更有魅力、更有企图心、更不顾一切也更主动积极。然而某种程度上,她们似乎还是落入了再现文化中的特定性别类型,或被给予了各种不讨喜的(女性)特质。

阅读上篇:西班牙神剧《纸房子》:非典型女角的成长之路与去你的父权

连女性观众都开始厌女了,东京是闹够没?

上篇提到东京(乌苏拉·可贝萝 饰)做为剧中的核心主角,在剧中具有推动叙事的重要功能和各种不落俗套的强大特质,但同时她也被视为最雷队友,总是让个人情绪和冲动性格影响抢案的进行与团队的安危,在剧中可说是情感导向最严重的一个角色,几乎到了令人生厌的程度。

尤其在前三季的剧情里,各种导致她情绪起伏的引爆点,通常是如青少年般不成熟的忌妒心与缺乏安全感。而她不顾后果的选择,带来的是痛不欲生的苦难与无法逆转的死亡,像是队友莫斯科的死,爱人里约落网并经历数月的折磨拷问,和第三季重启难度更高的抢案行动导致更多死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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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纸房子》充满灰色界线与正邪模糊的设定下,我们无法轻易将剧中的角色归类,但东京所被赋予的致命性吸引力、过度高涨的情欲、反社会人格和追寻刺激的危险本能,都再再让人联想到好莱坞的经典反派蛇蝎美人(femme fatale),而这样负面的性别角色连结,搭配上恼人的情绪化特质,放在东京这样强悍女性角色身上,让观者对她产生矛盾的情感认同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对男性观者而言,她的形象可能引发潜在的威胁感与焦虑感;而对女性观者而言,她过度放大的情绪反应,好似在讽刺情绪处理是女性专属的问题。东京这个角色所具有的矛盾感,也反应了这部影集在处理女性形象所面临的各种矛盾,到底这部影集是如它所主打的颂扬女力?还是潜藏着厌女情结?我想,东京接下来在第五季中的萤幕形象会是关键。

赎罪、失职与缺乏母性的母亲

有着与东京相同的冲劲,但绝对比她要来得讨喜的角色奈洛比(艾芭·弗洛雷斯 饰),在剧中是个极具力量的女性,但如同剧中大部分的角色一样,奈洛比其实有个黑暗的过去,她参加抢案的原因是为了找回多年前因她贩毒而被送养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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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第三季结束之际,也因为警方利用儿子做为她的弱点而中弹,让自己与队友都身陷险境。随着四季过去了,我们看到奈洛比的自我价值一直是建立在成为称职的母亲这件事情上,她的驱动力是以“家庭”为中心,她现在的种种努力是为了过去的失职而赎罪,甚至为了成为母亲的强烈渴望,不惜处处恳求队友借精生子。奈洛比做为拥有过人胆识与魄力的女性,真正想要的生活其实很单纯,她只想成为一位“好母亲”,如同她在剧中所透露的,如果她不能成为一个母亲,有这么多的财富又有何用?

影集中另一位母亲角色蕾凯尔(伊特斯尔·伊图诺 饰),在与教授陷入热恋后,角色也历经剧烈的转变,但并不像东京与莫妮卡有着进化的潜力,蕾凯尔的角色反而面临了不进反退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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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影集前两季最精彩的部分,绝对是蕾凯尔与首脑教授两方在台面上的斗智过程以及私底下的情感纠葛,但在蕾凯尔选择放弃督察身分,成为教授的情人后,她先前在职场上机智聪明、能力过人的特质消失了,且她在第三、四季的抢案中贡献薄弱,亦是新抢案进行时除了里约之外最早被警方逮捕的角色,好似在惩罚她身为母亲,选择追寻爱情而抛家弃子,置孩子与老母亲于险地。蕾凯尔与奈洛比同样成为了失职的母亲,而她“错误”的情感选择导致她母亲的身分遭到威胁,最后不仅让孩子成为警方要胁她的筹码,也面临了可能与女儿长久分离的局面。

取代蕾凯尔位置的新督察艾莉西亚(纳瓦·尼姆利 饰),无独有偶也是位母亲角色,但她却是个缺乏母性与母爱的母亲。她利用慈母形象让里约卸下心防,但实质上却用极不人道的方式囚禁与审问他。而身为一位母亲,她深知其他母亲的弱点,因此利用奈洛比想见儿子的心情,设计她接近窗边,让狙击手能清楚找到射杀她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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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她在蕾凯尔落网后,也同样用母亲对母亲的喊话,威胁蕾凯尔她女儿的位置已被警方掌握,若她还想做个称职的母亲,她就该透露抢案细节、出卖队友,以换取较少的刑期。艾莉西亚心狠手辣的作风与她身怀六甲的外型显得格格不入,大大的孕肚里头装着满腹坏水,做为督察,她偏执、狡猾和火爆的行事风格不仅引起众人发指,连她的同事们都难以苟同,而做为母亲,却好像丝毫不见她流露出一点母性与母爱,虽然在剧中是个存在感很高的狠角色,却也是个里外都不是人的超级反派。

剧中所隐喻的“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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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奈洛比、蕾凯尔与艾莉西亚外,剧中的莫妮卡(艾丝特·阿赛沃 饰)也是位母亲角色,在正式成为抢匪之前,她是个内心脆弱、优柔寡断的上班族,有道德缺陷的小三角色,她自尊心低落、容易心软的特质,让她卑微的受制于她情夫阿杜罗的掌控中。她在发觉自己怀孕,情夫不希望她生下孩子后,原本选择堕胎的她,在丹佛的鼓舞下,决定留下孩子,与他共同扶养。

而这样的决定,也是她脱胎换骨,转变为勇敢女性的契机,也使她在受重伤时,坚强的为孩子的安危而努力康复。影集中虽没有刻意强调莫妮卡成为母亲与她性格转变的连结,她与丹佛之间激励人心的情感关系也绝对促成她成长的养分,不过原本柔弱的她,和在决定成为人母后逐渐坚强的模样,多少反映了“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的迷思。

此外,莫妮卡角色中所暗藏的危险意识形态,还有她内心柔软脆弱的女性特质,使她不断受制于权力不对等的感情关系中,与上司/情夫阿杜罗是如此,与丹佛之间的关系也何尝不是。虽然阿杜罗卑劣的性格,合理化她转而爱上抢匪丹佛的情节,否定她罹患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可能性,她甚至化名斯德哥尔摩以反讽她的身分,不过却也让影集中这段扭曲复杂的情感关系危险地被浪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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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瓶装旧酒,女性等于母亲的老梗要玩多久

《纸房子》中的女性,确实颇异于银幕上的典型角色塑造,她们在某种程度上被赋予了性别框架外的设定与特质,她们是冲撞体制的抢匪、位高权重的督察、无所畏惧的战士,但同时她们也是被母亲身分限制的女人。

在《纸房子》中的几位成年女性主角,几乎都跳脱不了为人母的性别架构。成为母亲,不论是怎么样的母亲,在剧中是女性的心愿、宿命与必经路程,奈洛比、莫妮卡、蕾凯尔与艾莉西亚都是如此。而女性等于母亲,这样的类比本身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与剧中其他男性主角相比(剧中仅有早早领便当的莫斯科和成为继父的丹佛是父亲角色)[1],在呈现女性角色时的单一性便变得十分明显。

在刻划女性角色本身所带有的冲突感、复杂性与戏剧张力上,难道必须加上母亲身分这一个选项吗?为什么男性角色几乎从来不需要与父亲身分画上等号,却同样能保有他们的角色深度,而女性角色却在这部看似赋权的影集中仍旧落入特定性别再现的老套路?剧中身为母亲的女性,母亲的身份不仅成为了她们弱点、局限了她们的发展、箝制了她们的情感,甚至也成为了他人对其进行情感勒索的关键点 [2]。

而另一方面,剧中女性主角们强而有力的存在,也似乎幽微的与“为母则强”价值镶嵌着。剧中唯一逃出母亲身份限制的成年女性主角,鄙弃传统家庭价值,难以被束缚、归类的东京,却也是剧中数一数二不讨喜的女性角色,而这样的不讨喜,是否与她的非母亲身分有关?少了母性与母爱来中和她角色所带有的侵略性,同时又多了点彷佛女性专属的情绪化性格,两者的相乘,似乎构成了她不被喜爱的必然性。

此外,蕾凯尔与艾莉西亚,做为剧中举足轻重的督察角色,成功职场女性的代表,在母职这块差强人意的表现在剧中也不断被强化(蕾凯尔缺乏时间照顾女儿,只能把女儿交给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母亲看顾;艾莉西亚的非慈母孕妇反差形象),职业女强人与好母亲的一直以来的二分法与身分冲突,似乎也透过这样的角色不断重演,而缺席或失职的父亲?则好像从来不是个值得反覆讨论的问题。

延伸阅读:婚后的女性剧本,如何束缚“妈妈”们?

西班牙电视评论家库贝尔斯曾评论《纸房子》“扔掉了过量的男性荷尔蒙”,赋予了女角与男角同等的关注,是西班牙少见的电视剧创新手法[3]。在《纸房子》中女性角色们具有高度的存在感与主导性,这样的设定在犯罪类型电影或影集中是很少见的,不过我们也看到这部影集在抛弃了“男性贺尔蒙”的同时,却似乎跳脱不出对于女性角色再现的某种想像限制,仍然还在女性解放与性别束缚的天平上,寻找那难以捉摸的平衡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