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性侵,却因为各种压迫而不得不隐忍,G 小姐透过自己的经验告诉所有幸存者: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正确的处置方式是为自己站出来——虽然司法并不一定会让你满意——这个社会有很多资源可以帮你,你不孤单。

文|吕苡榕

事发那天上司叫她进办公室,突然用手抓住她胸部,再以手指侵入下体,“我生理期,办公室到处是血。”事后 G 小姐一团混乱,想着自己认识这人大半辈子,还有相同的信仰,“他表面看起来就是个好好先生。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性侵发生后,G 小姐不敢和男友吐露实情,“我害怕他的反应,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我。所以我只告诉他上司对我不礼貌,抓我胸部。”

“他会不会是喜欢你?”男友听完,问了 G 小姐这么一句。G 小姐默默垂泪,只淡淡回应:“是吗?你是这样想喔?”人总会往好的一面去粉饰太平,把骚扰说成爱意。

受创后心里的风暴未歇,G 小姐刻意逃避男友,“其实我是怕失去他,想保护这段关系。但反而让他误会,以为我和上司有什么暧昧,最后这段感情也没了。”

那阵子 G 小姐睡不好、恶梦连连,到精神科求诊,同样说不出口遭遇性侵,“心里觉得很羞愧。只敢和医生说自己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医生诊断她有重度忧郁症,开了高剂量安眠药给她。“直到最近一次的旅行,室友被我吓到,说我晚上在梦里尖叫、挣扎,早上我就发现我抓伤自己的脸和身体。”

身心状态和感情皆连被影响,但 G 小姐不敢离开公司,害怕拿不到退休金、资遣费,只好隐忍。受暴长达五年,最后因为上司刻意欠薪,她才向劳工局申诉,在申诉表单上第一次写下“性侵”。

高职毕业后,G 小姐便进了这间公司,上司和她是信仰团体引荐认识的人,“主管对我很好,给我很多方便让我可以再进修完成学业。”曾经因为公司业务萎缩,G 小姐的薪资多年未调升,“但我刚好卡到劳退新制、旧制转换期,旧制退休金公司没结算。”加上她的工作经历只有这么一家公司,难免犹豫转换工作会不会被质疑资历不够格。她想着,“好吧,就撑到二十五年退休好了。”

只差七年就能顺利退休,却没想到发生了性侵。事发那天上司叫她进办公室,突然用手抓住她胸部,再以手指侵入下体,“我生理期,办公室到处是血。”事后 G 小姐一团混乱,想着自己认识这人大半辈子,还在信仰团体认识的,“他表面看起来就是个好好先生。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除了男友,G 小姐第二个告知的,是信仰团体里的牧长,“但我也没说性侵,只说他侵犯我,不尊重我。”上司常常大额捐款给信仰团体,那天牧长只跟 G 小姐说,“我们为他祷告。”然后要G 小姐在工作上和上司画好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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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要帮他祷告。”G 小姐吸了口气,“我觉得好像没什么人可以帮我主持公义,我好渺小。”本该是人际网络中的支持体系,如今信仰团体只让她感觉心冷,“哪有什么支持系统,只有我才是我自己的支持系统而已。”

G 小姐接着试图向其他主管求助,“另一个女性主管听完马上说这是‘性侵’,又说会帮我。结果最后是因为她跟我上司间有冲突,拿我当武器。”这一次,身边的人再度让 G 小姐失望。

上司知道 G 小姐告知信仰团体牧长和另一位主管后,气愤警告 G 小姐“你最好想清楚谁付你薪水!”让本就担心工作不保的 G 小姐更无力反抗,“一直告诉自己再忍忍就退休。越忍越不甘心,觉得前面都已经忍过去,不想放弃(退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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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他碰我身体,还会用手扼住我的喉咙,或是用棉被捂住我口鼻,中压在我身上。”越挣扎对方越兴奋,G 小姐几次觉得濒死,受暴后全身瘀青,每寸肌肤都在痛。“我上司身材很魁梧,我只要在路上看到身高跟他差不多的男人,就开始呼吸困难。”

出差时,上司总帮 G 小姐订好房,也握有 G 小姐房卡,“我曾把门链锁上不给他进来,他在外头对我怒吼。”

上司还曾塞了自己老婆的贴身衣物给 G 小姐,要她换上,“我说这尺寸不合,他硬要我收下,我怕他生气,忍耐许久的退休金又没了,只好收下。”结果这件事到了法庭上反而成为不利G小姐的证据,“检察官说我还是收了。我收了,是因为我害怕啊!”

性侵反覆发生,G 小姐曾因此意外怀孕,“有阵子我下体一直流血,看医生才发现自己怀孕八周,正在小产。”G 小姐又悔又恨,透骨酸心,“为什么会这样糟蹋自己身体……。”

她告知上司自己意外怀孕又正在流产,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伤害别人多深,“结果他还是性侵我。”

“我常常有想死的念头,也曾告知上司痛苦的让我要寻死。还会上网找资料,认真规划怎么自杀,才能避免影响家人。”G 小姐也出现典型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反映,有时记忆突然断片,“本该要去某处,却不知怎么到了另一处。中间连自己怎么到这儿的都想不起来。”精神药物越吃越重,还连带出现心悸。

有一年 G 小姐报名参加万人泳渡日月潭,“我根本不会游泳,那时有二个念头,一个是想证明自己;一是想说游不过去,就这么沉了、死了也好。”她报名游泳课,最后只去了三堂,连怕水的恐惧都未能消除,还是硬着头皮去泳渡日月潭。

“和我一起去的朋友全程陪伴着我,设定目标要我先游五十公尺就好。结果下水后,岸边浪大需奋力往前游,漂着漂着就超过一百多公尺。”既已开了头就莫回头,她咬着牙慢慢游完三千三百公尺的日月潭。

本想求死,竟是重生,上岸后当真分不清潭水或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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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以后 G 小姐不想再唯命是从,上司则用欠薪方式回应,“原本欠一个月、二个月我还可以承受,欠到四个月我压力就来。”G 小姐因此愤而向劳工局申诉,写下欠薪和性侵。隔了一阵子 G 小姐接到一通女警来电,要她去做笔录。原来劳工局帮她做了性侵通报。

劳工局通报前,G 小姐不知遇上性侵有甚么资源能帮帮自己,也不敢和家人好友说,内心一团混乱,还得强装自若,“怕被人发现你有那里不正常。但其实我真的好累”;劳工局通报后,她才知原来有职场与信仰团体的通报系统,还有社工和心理谘商可以介入(按编:各县市政府皆补助性侵受害者进行心理谘商协助),“后来上网找到励馨基金会,参加她们团体治疗,发现好多人有类似遭遇,他们懂我的感受,终于有人听得懂我。”

性侵属公诉罪,劳工局通报后,诉讼程序便跟着启动,但法律谘询第一次,律师便坦言这样的官司通常会输,因为难有证据。果不其然对方辩称二人是交往关系,G 小姐因缺乏证据白口莫辨,最后只得到不起诉处分。

“我真的很懊悔,我错过非常多时间点保存证据。”G 小姐说,若她流产那时坦承告诉医生自己遭遇性侵,必能保存证据;又或者更早以前向精神科医师说出来,也许就有人可以帮忙……。

“对自己有很多不谅解,为什么自己这么软弱,那么不勇敢;又一直自己骗自己,觉得上司还是个好人,一定会给我该给的。”结果害怕失去的,反而成了把柄,让对方能牢牢把自己控制在手中,“他根本从头到尾没有想要支付我该得的退休金。”

届临退休前几个月,上司解雇了 G 小姐,除了指摘她工作表现不佳以外,还拿性侵官司作为理由,说 G 小姐诬告,这才得解雇。如今双方还针对劳资争议进行缠讼。

“因为现在跟上司打劳资官司,我跟长辈提起我被性侵的事。她叫我坚强起来,我听了有气,觉得她不了解,便不想再跟她说了。”无法被同理的失落让G小姐疲惫,好在还有团体治疗的夥伴能理解她心里的风暴是甚么模样。

心理谘商一年多,G 小姐渐渐接受现阶段处于混乱状态的自己,忧郁症的状况也稍稍改善。

去年女神卡卡(Lady Gaga)因新戏上映接受杂志专访,访问里她再度谈起十九岁时遭遇音乐圈前辈性侵的往事。她曾向娱乐圈高层求援,却无人伸出援手,“那些男人开始躲,因为他们害怕失去权力,我也开始把此事藏起来。”

“我以前没有特别注意性侵相关报导,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文章。”女神卡卡(Lady Gaga)带头开口说“Me Too”冲击着 G 小姐,“看完一直哭,觉得她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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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说出我自己的故事。我想应该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只能在角落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心里头的愤怒,以及对自己的不谅解,愤怒怎么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正确的处置方式是为自己站出来——虽然司法并不一定会让你满意——这个社会有很多资源可以帮你,你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