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导演郑芬芬与《我们与恶的距离》团队携手推出影集《做工的人》,五月将在 HBO Asia 播出,描述铁工兄弟阿祈、阿钦、板模工昌仔、怪手阿全等几个好友因“发财梦”而生的荒诞行动,剧情搞笑却又能赚人热泪。我们专访到导演郑芬芬与制作人林昱伶,一探《做工的人》背后如何“发梦”。

林昱伶戏称她和郑芬芬是酒肉朋友,一次在饭局上,两人聊到彼此的近况,那时候郑芬芬就说,自己去问了林立青写的《做工的人》的 IP,林昱伶在一旁听了说:“我当时就在旁边窃笑木哈哈哈哈,我就说:‘真的很抱歉啦,是我拿到了’”

“我有说不用因为我们是朋友,就非给我拍不可。”郑芬芬拍了一下林昱伶的肩。
“所以我挣扎了很久。”林昱伶爆出大笑。

两人在对焦之后拍板定案合作,由郑芬芬执导、林昱伶担任制作,带着台剧《我们与恶的距离》团队在 2020 年五月推出《做工的人》,李铭顺、苗可丽、柯叔元等大咖都走进工地拍摄,去年(2019)七月在 FB 释出 30 秒前导片,底下敲碗留言已经让大家期待爆表——台剧又将掀起另一波风朝。

我还记得自己看完《做工的人》第一集后,只想说:拜托,再来个第二季好吗?

工人聊天主题,不是聊钱,就是聊小孩

变形的手指和随处伤痕的身体、干黑的皮肤,以及早早模糊不清的视力,成了劳力工作者身上共同的印记。每当工程完工时,会会看到穿西装坐轿车来的人,与穿上整齐工作服、戴安全帽的人一同上台剪彩。他们朗声说着如何风雨无阻、又如何克服环境⋯⋯
——林立青《做工的人》

《做工的人》原着作者林立青将亲身工地经验书写成册,2017 年出版即成为畅销书。郑芬芬和林昱伶两人读完书,都为当中的人物情感所打动,后来决定以铁工兄弟阿祈、阿钦的故事为主线发展。然而要拍成剧还是有其挑战,第一是工地是台湾戏剧少见的题材,对观众来说陌生,第二是大众可能对做工存有既定印象,如何处理和包装,让工地议题更贴近大众,变得格外重要。


《做工的人》剧照|大慕影艺提供

“我对工人/工地是陌生的,这也是为什么立青的书,会让我开启不同的角度去认识一些人。”林昱伶说。也因为制作这部剧,他们有很多机会真正走进工地,去访问真实的生命故事。

好比当时团队找到一个营造包商,前往调查的时候,他们正在整地和灌浆,水泥车也才刚来,而里面只有一个年轻人很勤奋地灌浆,其他全部都是老人,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个家族企业。

“他们之所以是家族企业,其实是因为很难找到年轻的工人,等于只有儿子能传承,或找自己熟识的人来做。这个家族企业会很庞大,不只亲儿子,堂弟堂哥表弟都会过来。其实这个产业不管是找工人、找婚姻都是蛮困难的。”当时剧组访问了那位灌浆的年轻人,他说白天工作累,实在没时间交际应酬,更何况找到女朋友。

“田野调查时,跟工人聊到技术细节的不多。可是他们都很喜欢聊天,聊天的主题就是围绕两个:钱跟小孩,没有小孩就聊钱,有小孩就聊小孩。”郑芬芬说,在做田野调查时,会发现工人们的生活重心很单纯,就是好好赚钱,维持生活和家庭,如果小孩有成就,就是他们最大的骄傲。

⋯⋯反倒是工地的师傅们会让儿女更早自由发展,常常不设限,也较不认定非哪些工作不可。有高职读高职,有大学读大学。科技大学和普通大学差在哪里,这些师傅往往也听不懂,总之读得比自己高,也就值得开心一番了。
——林立青《做工的人》

林昱伶说起田调时很印象深刻的事:“访问到一个工人,60 几岁了吧,皮肤晒得好黑好黑,他聊起他的生活云淡风清,但聊到小孩时候就眉飞色舞。他的小孩后来考上大学,你就可以从他眉宇之间感受到一种,跟他生活不太一样的神采飞扬。”

“很多工人没办法有固定月薪,很多时间是在找下一个工作,以及找下一笔钱。有些工人自己是小老板,或者是某个营造商小工头的话,都会面临周转问题。他们常常面临借钱的状况。我们发现在聊天过程中,工人都会专注在这两大主题上。”


《做工的人》剧照|大慕影艺提供

这也是为何《做工的人》里面会发展出“发财梦”的主题,演工人间的情感,演工人的梦,用一种喜剧的方式。

“要开庙喔?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哥哥,每天都在做梦。”
“如果做梦可以更快活,又为何不做梦? ”
—— 戏剧《做工的人》

人生本来,就是把悲剧当喜剧活着

从首波预告片中,不难看出《做工的人》尝试摆脱工地等同悲苦的既定印象,而是以荒诞诙谐的手法,呈现工人日常,带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于是你看到第二集里一群下工的工人,坐在路边摊喝酒讲干话,生活难不难?无奈不无奈?当然啊,所以今天小菜多切一点,明天还是要想办法赚钱。

“我要把我女儿当公主养,做什么都好,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做工人”
“干嘛,做工人也是有尊严的”
“尊严是要给有领固定薪水得人,像我们这种人的尊严,是看老天爷要不要给的”

—— 戏剧《做工的人》

“我们认识的工人,大部分都是用乐天的方式面对生活。”郑芬芬描绘访问时看到的工人面貌:“就是在讲故事的时候,其实很悲惨,他也都会是笑笑地讲给你听,这是我觉得特别的地方。当然也跟创作习惯有关,你总是希望用亲民、容易进入故事的方式,让大众贴近这群人。而且我觉得人生本来就是有悲有喜,大部分的人都是把悲剧当喜剧活着。”

林昱伶也想问,那为什么观众在自己悲苦的情况下,只能去看另一个悲苦的故事?能不能用一种喜剧的方式,去打破某种既定印象,更何况所谓怨天尤人,也不是她们看到的现场,至少接触过的工人朋友,即便悲惨,他可以嘲讽,可以乐观,那是她们见到真实的部分。

所以问《做工的人》企图在哪?有没有要争取劳权、是不是要为工人倡议疾呼、批判公家体制,林昱伶倒不这样觉得:“其实只是透过一个好看的故事,让观众看到这群熟悉的陌生人。当然如果,你透过一个好看的故事,能够多理解一点点细节,工作或生活上的,或者是工地小知识,那就功德圆满。”

工人们的故事,讲的是人,不是工,同样的故事与精神可能发生在不同职业工种上。因此某种程度上,她们会更希望传达这部剧传递给大众的,是能不能对工人这个职业有不同面向的想像与认识,能不能开始多注意与关心周遭的人?有时候多一点理解,就是很大的前进。


《做工的人》剧照|大慕影艺提供

理性分析是必须,但勇气会在必要时候出现

两人在专访中不断吐槽对方是不怕死的人,拍这部剧对两人来说,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重点是,她们也满享受在其中的。

光是选工地题材就需要一定勇气,要找到工地取景更让剧组耗费心力,还必须让演员攀上 29 层的施工大楼演出。这当中当然听过不少建议,但也阻止不了她想说好一个故事。

“以前我拍戏的时候,不是上山下海,就是晒大太阳刮风。会觉得,为什么我老挑难拍的题材给自己。算命也说过我,就是永远给自己找麻烦的人。”郑芬芬笑着自嘲,性格决定命运,怪不了别人:“我比较大的欲望是在,我想说一个好的故事,我想创作,我想有一个好的东西给别人看,那个过程当中我是快乐、我是有成就感,可是你光是要满足这个欲望,就可能要牺牲很多东西。”

“听起来像是择善固执。”林昱伶下结论。
“但这善可能你听起来是善,别人觉得你是傻。”郑芬芬悠悠地回她。

“《做工的人》的在地性、小人物之间的情感,加上工人题材没有地域限制,不管从哪个角度,理性分析之下,对我来说都值得去做。在节骨眼上,其实你就会忽略旁人给你的忠告,那些忠告也是为你好,譬如‘你要接别的剧啊’‘你要活下去啊’但这只是让我判断:喔!他们说的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那我们要怎么调整,让我可以做到想做的事?”林昱伶说道。

因为有想说一个好故事的欲望,她们选择将周遭人的声音转为动力。于是在她们身上重新看见对勇气的定义,就是明知有风险,甚至不一定会成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该去做,然后你真的做了。

林昱伶笑说:“当然活到这个年纪,想做的事情不可能真的让它死,因为太多人参与在其中,不可以。所以理性分析还是需要,但是必要时候,那个勇气就出来了。”

看来感性的勇气,也是必要的啊。

曾经有几年,日剧红到已发紫,韩剧接着来,美剧英剧泰剧不遑多让,明明身处台湾,却几乎没有台剧的位置。然而在台湾影剧界,始终有群人不放弃,找寻着能重新让观众回到电视机前,好好看完一出台剧的理由。

于是 trial and error,一出出优质台剧接连回归,重新走入人们的日常,而她们心中的好故事也将逐一呈现给大众。

好了,先不说了,这礼拜如果别人问你这周末要干嘛,当然会回他:追台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