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的名字是洁西卡》是波恩以个人经验挑战性别议题,从两个孩子的对话中,重新探讨性别认同议题。

文|约翰·波恩

他向后靠坐,叹了一口气。这次他一口气喝完啤酒,然后开了另外一罐。

他问:“你知道我最初的一个记忆是什么吗?”我摇摇头。“我那时才三岁,才刚上幼儿园,就是我们小的时候去上的那间⋯⋯还记得吗?”

我说:“记得。”我在真正开始上学以前也在那待了一年。那里充满一群尖叫的小孩,还有超多乐高玩具,从来没看过那么多,不管之前或之后都是,我超爱那里。

他说:“我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跟一个叫艾蜜莉亚的女生,还有一个叫杰克的男生一起玩。艾蜜莉亚说她要尿尿,杰克也跟着说他要尿尿,所以我也很自然说想尿尿。我们三个人就离开去上厕所。到了那里有两间,当然一间是给男生,另一间给女生,两间相邻。到的时候,杰克往一边走,艾蜜莉亚往另一边走,而我跟在她后面,她就尖叫了。虽然我们才刚到门口而已,然后她把我推出去。老师后来过来,说我走错地方,男厕在另一边。但我摇摇头,不愿意进去。不管她怎么说,我就说不想用那一间,说我本来就应该去上女厕。你也知道,我才三岁而已,对什么事都一无所知。可是就是感觉⋯⋯感觉要去上女厕才对。最后,因为她不让我进去女厕,我就尿裤子了,所有小孩子都手指着我,嘲笑我。我不太在乎,反正教室里面一个小时内有谁不会尿裤子,管他是什么原因尿裤子。大部分日子到最后感觉是所有人都一起随着‘铁达尼号’沉下去。总之,爸妈隔天早上被叫来学校,我就被他们骂了。从那之后,每次要上厕所我都得去男厕,可是到现在都让我觉得不对劲。”

“你都用无障碍厕所。”我小声说,想起这几年来注意到的现象,虽然当时都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他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他说:“是啊。很明显我不能进去女厕。但进去男厕也觉得很怪。”

我问:“就这样吗?”我不觉得这称得上是理由。“你就因为这样,所以觉得自己是女生?”

“当然不是,这只是我记得的最早的事。但我整个人生都不外乎是类似的情境。耶诞节礼物我要洋娃娃,说不行,只能给玩具枪或电脑游戏;逛街买新衣服的时候,都觉得被带到不对的区域,感觉有颗磁铁把我吸往上面楼层。大概你没印象,我十二岁的时候办生日派对,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不想邀请任何男生过来,只想邀请女生,已经到了讨厌男生的地步。但爸继续叫我大情圣,根本大错特错。当时大家的身体都在发生变化,但我觉得我属于女生,不是男生,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没说话。

他说:“想想看,山姆,你现在十三岁。班上四个人来到家里,要在你的房间跟你度过整个下午,哪一种人会让你感觉比较自在?是四个男生,还是四个女生?”

我说:“四个男生。”

“你却喜欢看女生的清凉照,你这个年纪多数人都是这样。但我始终不是那样,我想要和女生一起玩,也想看女生清凉照。”

我问:“那意思不就是⋯⋯你是同志吗?”

“已经跟你说过了⋯⋯”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是女生,但又喜欢女生,不就还是同志吗?女同志?”

他思考一下我所说的。“呃,大概吧。不晓得。实在很复杂,我要再思考一下,不是全部问题现在就有答案,山姆。我才十七岁,还在设法靠自己理解这一切。真的很困难。”

“那足球又怎么说呢?”

他说:“我就只是刚好喜欢足球啊!而且我很擅长。很多女生都很擅长,你不是不知道!”

我想了一下,说:“我想说的是,我讨厌你说你不是我的哥哥。”

“可能我表达得不对,”他说。“但我至少确定一件事,就是你是我的弟弟。你永远会是。”

“可是你是男生。”我很坚持。

“你再说一次我有鸡鸡的话,我就要觉得你才是同志。”

对我而言,这一切变得太令人费解,当然不能继续开玩笑。于是我下床走进浴室,看着镜中的脸。我是男生,不是吗?我摸摸脸颊,摸摸下巴,又摸摸上唇,看看是否有长出胡髭的迹象,我期待它现在随时可以冒出来。我拉开睡裤,朝里头看了看。我是男孩呀!如果哥哥都能够一夕之间改变,我是不是也能?因为我可一点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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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来敲门声。

“山姆?”他问道。“山姆,你还好吗?”

我说:“很好。”

“那出来。”

“我在上厕所。”

“好,但你不是去上厕所,出来。拜托。”

我在里头待了一下子才解开门锁,随即快速从浴室跳到床上,将被单拉到下巴。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说,慢慢走回床边,接着爬上床。“跟我说你最怕什么?”

我咽了咽口水,问:“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呢?”

“什么意思?”

“哪一天起床时,觉得自己是女生?”

哥哥笑了,摇摇头。“相信我,你不会这样。”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因为我不想变成女生,”我很坚持,感觉得到泪水涌上眼眶。“我讨厌女生⋯⋯”

“你不讨厌女生。”

“不讨厌,但不想变成女生。她们穿得傻里傻气,还喷香水,永远在那边跳舞,对每个人翻白眼,讲话很过分,聊的话题离不开小贾斯汀,还有⋯⋯”

他有些恼怒地说:“哦我的老天,山姆,女生不是只会这样好吗。别那么机车。”

“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实在话,山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很肯定你跟我在这方面不一样。你是男生,永远都会是。”

我说:“我累了,想睡了。睡觉了好吗?不要再说了。”

“你不讨厌我吧?”

“当然不讨厌你,只是想要你好起来,没别的意思。”

“好起来?”他从床上坐起来,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我,让我以为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你刚说想要我好起来?”

“对。有错吗?”

“所以你觉得我生病了,对吗?觉得我染上什么疾病吗?”

我静默了一会儿,知道该说什么才对,该说他想听的话,但我不在乎。于是我说:“爸妈都这样说啊。”我知道这样讲对爸妈并不公平,等于是把责任推给他们。

最后他说:“好吧,那很遗憾让你这样觉得。”

我躺下来背对着他,问:“把灯关掉好吗?”

“还不要,”他说。“你累的话把眼睛闭起来,你自然就会睡着。”

我照做,闭上双眼。几分钟后,变换呼吸声音,这样听起来会像是我睡着了。但装睡的问题在于,听到有人打开一罐接着一罐的啤酒时,你无法抬起头看,何况后来又听到他倒到床上在哭。只有等到他睡着时,才能爬起来关灯,而且没有机会向他说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