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必须说谎，才能拥有一本护照？”一位跨性别者的自我怀疑与反抗

面对眼前的护照申请表，Dana Zzyym一一填上自己的资料，却在“性别”栏位却犹疑不定。栏位上，只有“男性”（Male, M）及“女性”（Female,F）两个选项，但 Dana 很明白地知道，他不属于任一选项，于是，不愿撒谎的他，诚实地写下了“X”。果然，核发护照的国务院拒绝了这份申请表，并且告诉 Dana三种“可行”的方法：勾选“男性”、勾选“女性”、抽回申请。最后，Dana 选择为自己创造了第四种方法——寻求法律途径，争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

Dana Zzyym 是一名双性人（intersex），他觉得自己既不属于男性，也不属于女性。图片｜达志影像提供（AP）

“这就是我。我生下来就是如此，当许多人都依据自己的生理性别取得一本护照时，我也应该被允许做相同的事情。”Dana 在接受《洛杉矶时报》采访时，非常肯定地这样说。

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生理或心理性别感到困惑的我，这时才注意到，推动“妇女赋权”、“性别平等”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不小心掉入性别二分法的圈套？如同美国护照的性别注记栏位，只有“男性”及“女性”两个选项，这样简易的二分法背后，反映社会对人类仅有“男性”及“女性”的认定，我们选择忽略“其他”，强迫“性别”没有模糊空间，也不存在未知。

幸好，不是所有人都同意这样的逻辑与做法。

2020 年 2 月 25 日，美国联邦众议员 Ro Khanna 提出了“性别包容护照法案”（Gender Inclusive Passport Act），要求美国国务院必须于立法程序完成的一年内，在美国公民的护照、护照卡及海外出生领事报告等官方文件上，新増“未指定”（Unspecified, X）的性别选项。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男人和女人吗？

“性别包容护照法案”的提出，要从 Dana Zzyym 的故事说起。Dana Zzyym 是一名双性人（intersex），他觉得自己既不属于男性，也不属于女性，不过，他并不是从小就这样认为。Dana 出生时，医生在其出生证明的性别栏位上，写下“未知”（unknown），但这个未知却没有持续太久，Dana 的父母很快就决定采用他们熟悉的大众标准，将 Dana 归类为“男性”。Dana 在满 5 岁前，就为了成为“正常的男性”，动了多次极为痛苦的医疗“矫正”手术，然而，身心俱疲的 Dana 并没有因这些苦痛而重生，他始终没能成为大家眼中的那个“正常男性”。

之后，Dana 先是在海军服役了 6 年的时间，接着进入大学进修，这时，他开始有机会接触双性人的相关研究，也才慢慢瞭解到，原来他的一切都是天生的。

即便如此，Dana 对自己的认识，并不足以改变社会对他“成为一位正常男性”的期待与要求。2014 年，Dana 规划以美国代表的身份，出席在墨西哥举办的“国际双性人论坛”（Internaitonal Intersex Forum），却在申请护照的过程中碰壁。

Dana 大概没有想过，连申请护照这件事，都不是按照自己的身分填写资料就好，而是必须在一行行字之间，面对自己的不存在；他引以为傲的坦白与诚实，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一种无理取闹、一种不配合，而他想说服别人好好看待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说谎。

所幸，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Dana 并没有屈服，也没有放弃告诉这个还不能理解他的社会“我存在”，因此，他选择走上与国务院抗衡的漫漫法律长路。

在这条路上，Dana 并不是一个人，同样认为自己不适用传统男女二分法的 Shige Sakurai，是全美第一位取得性别中立驾照的人；同时具备“跨性别者”（transgender）及“有色人种”双重少数身份的他，也选择站出来改变这个社会的不公不义。他说：“既然现行规定就是要我们把性别写出来，那这本护照上的注记，就要必须真实反映每一个人”。

Shige还说：“我希望我的政府能够承认我的存在，完全地接纳我、承认我也是这个社会的一份子。”即便听不到他说话时的口气，但可以想见，Shige 的内心或许是恐惧与希望夹杂，自信与自卑交错的吧？一个人真真实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却没法享受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权利。

以自己最真实的面貌活着，是生命权，是自由权，也是追求幸福的权利

“性别包容护照法案”的原始提案议员 Ro Khanna 坚信，如果自我认同是每一个人的权利，那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权利在护照上表达自己偏好的性别，而新增“未指定”（X）的注记选项，将改变过去“非男即女”的分类，真实反映这个社会的多元样貌，并且告诉每个人“只要你认可自己，那就够了”。

法案连署人之一、联邦众院程序委员会主席 James McGovern 很直接地点破，这项法案的核心是人权，而“每一位美国公民的自我认同，都应该获得政府的认同，这是最基本的尊严与尊重”。政府的工作，不该是告诉人民“你想加入我们吗？可以，但你必须先改变自己，才能被接纳”，而是在发觉没能照顾每一个人时，赶紧找回这些被遗忘的人，然后让他们知道“你尽管做自己，这个社会将毫无前提地接纳你”。

“我是谁？”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有充满哲理的问题，每个人在自我探索的过程中，不见得都会很顺利。然而，无论如何，我们总希望那个我，不会被讥笑、被排斥、被否定，并且能被其他人认可。如同连署者之一的联邦众院外交委员会主席 Elliot Engel 所说：“每个人都应该能以他们心中最真实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性别认同，而在护照上创造第三种、未指定的性别选项，是朝正确方向迈进的重要一步”。

1776 年 7 月 4 日通过的“独立宣言”，不仅标志美国成为独立国家的开端，更奠定了这个国家的立国基础。独立宣言写道：“我们认为下面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 : 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而我想，能够以自己最真实的面貌活着，是生命权，是自由权，也是追求幸福的权利。

“X”不只是一个字母，也不只一个选项。当你选择了“X”，不是说你就必须是“跨性别者”，或其他单一的性别，而是创造一个模糊性，一个保留的空间。“X”承载的，是让社会少数有尊严地活着的使命，我们不需要再委屈自己，只为成全社会的固执与成见；“X”反映的，是无论我们的生理构造或心理认同，都不是非黑即白，我们保有了认识自己的时间与空间，不再无视夹在中间的所有灰阶；“X”诉说的，是接纳的胸襟与认可的勇气，让每个人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感觉到被接纳。

不只美国，包含台湾在内的许多国家，都努力尊重这个社会的多元

“性别包容护照法案”目前尚处于提案阶段，真要能够落实，还必须经过国会参、众两院的通过，并送交总统签署生效，才算完成立法程序。然而，在提案之初，便获得 25 位联邦众议员连署支持，为法案的后续推动提供动能，也代表美国国内有越来越多的人，不仅仅是关注、关心社会少数的权利，更希望用行动保障他们的权利。

现在，全美已有 15 个州及特区核发多元性别的官方身份证明文件，例如 2017 年首先落实的奥瑞冈州，至今已发出大约 3,500 张性别中立（gender-neutral）的身份证；许多航空公司也在订票系统中，新增除了“男性”及“女性”之外的性别中立选项。而在旅行文件部分，全球也已经有 10 多个国家及国际组织核发或认可具第三种性别选项的护照，包含澳洲、加拿大、德国、印度、尼泊尔、纽西兰及国际民航组织等等。

而在台湾，我们也渐渐可以看到努力的痕迹。预计于今年 10 月开始换发的新版身分证——“数位身份识别证”，不仅不再于实体卡片上显示“性别”，降低不必要的个资暴露外，在“性别”的编码设计上，也在男性为“8”、女性为“9”外，独立出跨性别者的编码“7”。另外，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肆虐的同时，政府发出的“旅客入境健康声明暨居家检疫通知书”的“性别”栏位，总共有“男性”、“女性”及“其他”三个选项。

社会上存在很多差异，过去我们没看到的，不代表不存在，而今我们看到了，就不应该觉得“只是少数”而直接忽略、草草了事，反倒应该更细腻地面对，尊重与爱护得来不易的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