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长者发现的不只是准备死去的方法,而是可以在任何年纪好好活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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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约翰.利兰

老年容不下胆小鬼。这句陈腔烂调据说出自演员贝蒂.戴维斯(Bette Davis)。

然而这话大错特错。老年当然容得下胆小鬼──多亏了现代医疗和公共卫生,到头来老年几乎是所有人必经之路。不论老年对身体的影响压缩了还是延长了,长寿的人迟早会身体老化。

但老年是什么呢?我们多少下了判决,觉得那是没趁早(大概二十多岁)开始做瑜伽的傻子会遇到的事。也就是说,给老年下定义的主要是从未经历过老年的人。

活在人生第三分之二阶段的人,把追逐私利描述为人生的巅峰,而他们把年轻人的观点贬为年少荒唐,年长者的观点贬为老人闲谈。

我和我母亲的关系恰恰说明了老年人和他们子女对老年的看法有何不同。母亲不肯运动或减重,即使这是唯一能长久纾解她慢性背痛的办法。她说,物理治疗是“骗局”。她的老人公寓有室内游泳池,但是换泳衣太痛苦,所以她不游泳。早上十点的太极拳课又太早了。她的背痛和腿痛愈来愈严重时,我和我弟劝她别买电动轮椅。

我说她一旦不再走路,肺就不会运动,那么一来身体就完了。

但我错了。轮椅解放了她,让她能去博物馆、去看戏,门票时常有折扣。这是接纳与适应的一课。我们的文化不断要人去克服限制,但有时想办法与限制共存,反而是比较有效的做法。对时日不多的人来说,短期的解决办法(或接纳现状)有时反而是最理想的答案。而我们都时日不多,年长者只是比较本能地明白到这一点。

我探访海伦的一年中,她手上的拐杖换成了助行器,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开始走下坡──走下坡指的是那些住在护理之家、罹患失智症的人。海伦才不想变成那样。露丝的状况也类似,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走路,但只要不用坐轮椅或没失去心智官能,她就心满意足。活下去当然值得。弗瑞德等不及想在明早醒来,明天他会更老、更脆弱,但他仍是自己。除了约翰,大家似乎都重新画下“可接受”和“无法忍受”之间的界线,那条线刚好就画在他们失能的程度之上。在我眼中惨重的健康问题,在他们看来却像八十五岁之后的一个人生过程──真正糟糕的事总要晚点才会发生。

他们没把年轻时的自己理想化,而是专注在让他们更能活出自己的事物上──也就是让他们最有人性的事物。对乔纳斯而言,是艺术创作,对海伦而言,是霍伊。

露丝讨厌被赶出她从前住的机构,但她强化了自己和子女与延伸家庭的连结,学习使用电子邮件和脸书来更新亲友近况。约翰回顾华特的回忆,而王萍有一群关系紧密的牌友。对弗瑞德来说,每天都是恩赐,每一刻都是幸福的机会。“就像昨晚(电视上)的比赛。”他说。“有几分钟的时间,我除了那个比赛什么也没想,我跳起来。幸好我没老婆一起躺在床上,不然看我从床上跳下来那样子,她一定觉得我疯了。我想悲伤就是人把心思放在特别糟糕的事情上。”

起先,这些好处和他们不能再做的事比起来看似微不足道。但这一年来,我发现其实不然──这样的好处大到可以满足他们的生命。要说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体状况,那所有人在任何年纪都没得选择。他们想到自己时,想到的不是种种失能,而是他们和这些失能共处的策略。我记得我父亲最后的日子,他待在纽瓦克(Newark)一间可悲的病房,身上接着替他延长生命的机器。那样的日子确实不值得活,任何人都不会想那样活着。但他的心灵飘向人生中愉快的篇章,他从不曾跟我们分享过的那些事,或许是因为他健康时,并不需要那些回忆。我开始明白,长者发现的不只是准备死去的方法,而是可以在任何年纪好好活着的方法。

于是,我探访他们的讨论会不再那么以老化,而是以活着为主了。我人生中的困顿(包括离婚和脚上一条韧带撕裂,我因此得穿上保护靴)不再折磨我。探望母亲也变得比较愉快、比较令人精神焕发。每位长者都能教我们不同的事──弗瑞德教我们感恩的力量;王萍让我们明白,人可以选择快乐;约翰教我们接纳死亡;海伦教我们学着去爱、被需要;乔纳斯示范了什么是有目标地活着;露丝滋养了她在乎的人。许多世纪来,社会得依赖长者的智慧与其他贡献,不久之前,这些智慧才变得不为人所知。我不是在开疆拓土,而是重新发掘一些古老的连结。开创之处在于学到这些事让我变得多快乐,而我多希望早一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