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暧昧,未能走到最后的初恋,这些未竟之事都令人难以忘怀。然而,一味地执着于过去的未完成,会徒留更多的遗憾。而直面那遗憾与痛苦,承认缺憾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一部份,都是放下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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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号简介:人人都能看懂、但只有一部分人才会喜欢的泛心理学。

Now I know what a ghost is. Unfinished business, that’s what.

如今我明白了鬼魂为何物。未竟之事,如此而已。

——Salman Rushdie 《撒旦诗篇》

我有一个朋友,她高中时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暧昧的小事,当时她周围的人,包括她自己,都觉得他们马上就会在一起了。后来她因为家中变故中途转学了。遗憾的是直到她走,那个男孩也没有向她表明心意,而她自己也是个被动的人。再后来,他们也慢慢断了联系。

直至今天,这个朋友还常常想起那个男生。她仍在纠结,对方当初是否也喜欢着自己。我问过她:“你是还喜欢他吗?”她说,是这种“不了了之”的感觉一直在心中,让她难以释怀。

无疾而终的暧昧,未能走到最后的初恋,幼时渴望却不曾获得的关爱⋯⋯这些令人放不下的憾事似乎都有着某种相似性。

为什么我们会对“未竟之事”念念不忘?这种执念会怎样影响我们?今天我们就来聊聊那些当初没有实现的心愿。


图片|《恋夏五百日》剧照

我们每个人都有对完整的执念

“未完成情结”这个概念来源于心理学中的一个分支学派,完形心理学。完形心理学的创始者之一 Frederick Perls 认为,很多心理问题的出现,都与人们过去没能完成的事情有关。

不同于一个确定的 happy ending 或是 bad ending,“未竟”意味着可能性,意味着“本可以”,意味着不甘、懊悔和遗憾。当一件事成为了“未竟之事”,我们对这件事的评估就会脱离此时此地的这件事本身。

可能那个人如今的样子,完全无法吸引现在的你分毫。但仅仅因为他在你过去的故事中有过一席之地,且那个故事还没有结局,他就影响着你,为他不理性地分配注意力。

未完成情结,与我们对“完整”的执念有关

研究发现,当人们看到有小缺口的图形时,会条件反射地想去补全它,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图形。这是人们在很小的年龄就会表现出来的一种本能。(Wagemans et al., 2012)。

完形学派强调,不论是在视觉上还是心理上,人都会追求和构造一个完整且闭合的图形。人们近乎偏执地渴望生命中每件事都有始有终。没有结果的事伴随着未被满足的愿望或需求,被人们带入日后的人生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未完成事件,它不一定是宿命般宏大的事。看了一半被迫中止的电影或小说,特意去吃却刚好关门了的餐厅,在我们去找机会完成它们之前,这些也都是未竟的愿望。我们也一样会牵挂要去实现这些愿望。

我们会一直有欲望终结曾经开启过的愿望、疑问、甚至人生命题,这是一种本能。

我们对未竟之事的记忆也更为深刻

说到未完成情结,不得不提的还有蔡格尼克效应(Zeigarnik effect)。这是一种记忆效应,指的是人们对已完成、已知结果的事极易忘却,但对那些中途被打断的、未竟的事情印象深刻。

比如我就一直记得小学时在校门口的文具店,看见一张特别喜欢的贺卡,等妈妈来了想买的时候却已经没有了。也许如果我还拥有这张卡片,会觉得完全不符合现在的审美,但就因为没有得到,我永远记住了它。

在针对该效应的一个研究中(Heimbach & Jacoby, 1972),志愿者被要求观看中间夹杂着各种广告片段的电视节目。结果发现,比起看完完整的广告,如果研究者在广告结束前强行停止播放,志愿者会对其中的细节记得更加清楚。并且,即使在两周之后,对于没看完的广告,人们依然能回想起更多细节。

John Gottman 和 Nan Silver 在《爱的博弈》一书中写道,我们对未完成事项的记忆力,要比对已完成和终止的事件的记忆力强约两倍。

但这不一定是个坏事。事实上,我们可以用这个小技巧,让自己顺利地忘记那些不想记得的事件。比如在亲密关系中,伴侣间的争吵如果能够以双方达成了共识为结局,这段争吵就会很快被遗忘。那些幸福的情侣并不像他们所回忆起的自己那样,“我们几乎没有矛盾”,他们只是顺利地忘记了那些被好好解决了的矛盾。

未竟之事如何影响着我们?

心理学家认为,人具有一种认知闭合需求(Need for cognitive closure)。简单来说,它指的是个体在面对不确定的情景时,有一种求知动机——“人总是希望能给问题找到一个明确的答案,不论是什么样的答案。因为与混乱与不确定相比,任何明确的答案都会让人们感受到认知上的舒适”(Kruglanski & Webster, 1994)。

相应的,曾经非常看重,却已经极难、甚至不可能有机会完成的事,会一直让我们感受到认知上的不舒适。一直怀揣着这种无法完成的隐痛是折磨人的,人们选择种种方式逃避这种痛苦。

有的人选择否认,拒绝承认自己曾经有过的渴望;有的人选择遗忘,完全忘记自己曾经渴望过什么。还有更多的人下意识地,模拟类似的情境,寻找相像的人,试图在复刻的版本中完成自己的未竟之事。

在这种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复刻过程中,有两种常见的行为,分别是补偿和发泄。

补偿可以是对自己的。举个例子,一个人因为小时候家里物质条件的匮乏,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长大后竭力追求物质和金钱,用挥霍来自我补偿。再比如,因为和曾经的恋人无疾而终,而试图借与一个和对方相似的人在一起,并获得更好的结局来补偿自己。


图片|《没关系是爱情啊》剧照

对他人的补偿行为也很常见。例如在过去的关系中,由于自己没有在重要的时刻没有保护好伴侣,让对方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后来将这种懊悔和愧疚转移给之后的伴侣,格外留意对方的安危,巴不得时刻在陪伴在旁保护。

发泄则更多地表现在情绪方面,将想表达却未能如愿表达的情绪发泄到别处或他人身上。例如,一个人在小时候受到虐待或不公平对待,即使幻想了数次表达愤怒,捍卫自己的情形,却最终停留在敢怒而不敢言,于是在之后的关系中显得很易怒,将这种压抑的怨愤发泄在对方身上。

补偿和发泄不是平行的,它们往往会同时发生。并且,它们通常也的确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减轻未完成的煎熬。

但,如果人一直逃避和忽视最初的那件没完成的事,只是去完成类似的、自己复刻出来的事,人们依然无法获得真正的“完整”。所以,“重复”常常是这一行为模式中的一个显着特点——人们反覆地将自己置于相似的情境或关系中,就像是一种轮回。在这种无意识的重复中,痛苦会短暂地缓解,却很难消失。

在这个重复地、不断地想要填补未完成的过程中,人们还会付出一些无谓的努力。甚至可能因此错失那些更重要的、更珍贵的,或是现在这个自己真正想要、需要的人和事。未竟之事对当下最大的影响,就是限制住自己的选择。你以为自己是在自由地选择,其实是被过去的心结操纵着。

比如,一个人可能因为不能接受和初恋之间无疾而终,而总是在之后的人生中选择和初恋相像的伴侣。但事实上,如今成长了的他已经不再那么欣赏像初恋那样的人,也不再适合像当年那样的一种关系了。

然而,他可能会因为被这种“不完整”的执念绑架,而偏执地相信自己还是喜欢那样的人,并在遇到令自己心动的人时被“这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们不像”这种念头干扰,从而忽视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有研究发现,如果把注意力过多地放在“失去的可能性”,人会变得更不快乐,同时还会失去更多“未来的可能性”(King & Hicks, 2007)。换言之,一味地执着于过去的未完成,会在当下和未来留下更多的遗憾。

这种重复的行为模式还有一个附带品,那便是空虚。带着执念的人一遍遍地有一种“完成了当年的未竟之事”的错觉,然后又一遍遍地发现内心的不完整感依然存在。

Greenson(1953)曾指出,当人们将不被允许、不能实现的心愿压抑下去,压抑到自己的意识都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这种对无法完成的愿望的压抑,就是空虚感的核心特征。

空虚,是人们主观中能够体会到的“缺失感”,这种缺失是由于我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被深埋的愿望”是什么而带来的。那个本应在心中的最原初的愿望,不在那个位置上(被压抑了),就变成了空虚。

另外,未竟之事还具备着代际传递的特点。在家庭中,父母会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自己未完成的事情强加给自己的孩子。由于这些事件往往伴随着懊悔、愤怒、负罪感等负面情绪,未竟之事向下一代的传递在很多时候也是一种创伤的代际传递。

如何处理人生中的未竟之事?

看到文章的这里,不知道你是否已经隐约回想起了自己的执念。如果很幸运的,你清楚它是什么,且这件事是还来得及完成的,那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去完成它——踏上去你当初魂牵梦萦的那个地方的旅程,去找那个还留着联系方式的人问一个答案(当然,也可以选择稍微委婉一点的方式⋯⋯)。

如果你不清楚它是什么,但你却在当下的生活却切身地感到空虚和不完整,那么你可以试着静下来回想,你是不是一直在重复着什么事情,或者陷入同一种模式,它们的相似之处是什么?

在这个过程中,自我觉察的能力是关键(关于自我觉察,可以查看往期文章:“你所认为的你自己,可能只是一种假象 | 认识自己的 5 个误区和 6 种方法”)。你至少应该具备能觉察到自己基本情绪的能力(i.e. 我做这件事/和这个人在一起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以及自己做一件事背后大致的动机(i.e. 我选择这条路是出于理性的利弊分析,自己的爱好,还是没什么来由的冲动?)。

比如前面例子中的,那个用挥霍来补偿小时候条件不好这件事的人,如果这种看似很“对口”的补偿方式并没有让他变得快乐,那么他的未竟之事可能并不仅仅是“因为家里穷而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真正放不下的,可能是幼时父母总将他的需求和愿望放在最不重要的位置——他纠结的不是买不起,而是不在意。

当你意识到了自己未竟的事情,也应该发现了麻木的重复无法真正解决你的问题。所以,直面自己的愿望,并接受“这件事本身注定再无法被完成”的事实,是必经的一步。这个过程无疑是痛的,但我们须要承认,缺憾是人生不可避免的一部分。

承认你最想要的,可能就是永远无法得到。最深的渴望,可能注定不曾拥有。承认它,然后为它、为自己深深地哀恸。同情自己,感到悲伤,难过哭泣。这些都是解开未完成心结所必经的。


图片|来源

这个承认和面对的过程也是一场郑重的道别。你可以做一些有仪式感的事情——一个人去当初说好要一起去的地方;带上曾经的日记回到当年生活的地方,将日记和未完成的愿望一起留在那里⋯⋯要知道直面痛苦,可能是放下痛苦最好的方式之一 。

最后,要记得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个答案。我在三岛由纪夫的短篇小说里看过这样一句话:“我们心中某些隐蔽的愿望,一经实现,往往会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当时深以为然。人类学家 Helen Fisher 的研究发现,对于想要的东西,我们等待的时间越长,大脑就会分泌越多的多巴胺,让我们更觉那样东西充满诱惑。

也就是说,如果那件没完成的事,事实上能带给你的幸福感只有十分,但经过了漫长的等待,你的大脑会欺骗你说,你错过的是一百分。这也解释了很多在时过境迁后终于得偿所愿的人,会产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所以,我们或许没有必要浪漫化自己念念不忘的未完成,更加不应当将现下的不如意完全怪罪给无法弥补的遗憾。“完成”本身并不能带来快乐,它带来的是放下和遗忘。但即便客观上无法完成,我们仍有放下和遗忘的权利——只要你下定决心选择它。

以上。

参考资料|

[1] Gottman, J., & Silver, N. (2012). What makes love last?:How to build trust and avoid betrayal. Simon and Schuster.

[2] Heimbach, J. T., & Jacoby, J. (1972). The Zeigarnikeffect in advertising. ACR Special Volumes.

[3] Paivio, S. C., & Greenberg, L. S. (1995).Resolving" unfinished business": Efficacy of experiential therapyusing empty-chair dialogue. Journal of Consulting and Clinical Psychology,63(3), 419.

[4] Perls, F. S. (1966). Gestalt therapy and humanpotentialities. Charles C. Thomas.

[5] Wagemans, J., Elder, J. H., Kubovy, M., Palmer, S. E.,Peterson, M. A., Singh, M., & von der Heydt, R. (2012). A century ofGestalt psychology in visual perception: I. Perceptual grouping andfigure–ground organization.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38(6), 1172.

[6] Webster, D. M., & Kruglanski, A. W. (1994). Individualdifferences in need for cognitive closure.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psychology, 67(6), 1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