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力求监察权力、为弱势发声,试图让大众从权力以外的角度切入、重新理解这个世界。Marie Colvin 做的,即是直面战争的苦恶,将“真相”带给战火以外的大众。

今次不谈书,想谈一套电影,一种人。《第一眼战线》是早就想看的电影,可惜档期太短。最后待到一次旅行的去程航班上看,反覆问着自己为何要在愉快旅途前看这么沉重的电影。

久久以前,已经想下笔,直至一天晚上看到的一个心碎的标题——“右眼中弹印尼女记者,证实将永久失明”,才让我不得不想起这出电影、想起 Marie Colvin 。


图片|《第一眼战线》剧照

身在其中 旁观之苦 

《第一眼战线》改篇自真人真事,以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独眼女战地记者 Marie Colvin 最后十年的事迹作蓝本。描述她为报导真相,深入斯里兰卡、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叙利亚等战区,揭发战争暴行。

做记者难,做战地记者,更难。现时在香港采访的状况,确实有如战地记者。东奔西跑的超时工作需要多大的体力,不在话下,就算不是直面危险,也是每每与危险擦身而过,并且在不断目击危险的同时,仍要高度警惕的保持专业,尽量记录,避免介入。(当然一些太过份的情况,例如严重威胁到自身或身边人的安危时,不得不作出适时适度的反应。)

记者天天面对不义,第二天醒来又要继续,甚至随时 on call,到底需要多强大的心理质素,方能捱下去?

肉身上的伤害故然是难以忍受,但作为旁观者,心灵上的冲击、震撼与伤害,则是不可见且是极危险的。危险正是在它的不可见、不为人察觉、不为人知,虽然两者均可为往后的人生带来颠覆性的影响。就像 Marie Colvin 患上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一样,持续出现恶梦,也无法不想起她亲身目击的人间炼狱。


图片|《第一眼战线》剧照

第一次对战地或战地记者有比较深刻的感受,是在越南胡志明市的战争博物馆,看到一些客死他乡的战地记者的名字与简介。根据《旁观他人之苦》一书,美国入侵越南是第一场由电视摄影机逐日见证的战争,它在家庭生活与死亡和毁灭之间,建立了一种面对面的、既近犹远的新关系。在此之前,都是一些战后颓垣败瓦的照片。

另一次则是在瑞典斯德哥尔摩的摄影博物馆的一个摄影展中,看到一幅幅攻打伊拉克的美军照片,因为照片放得很大,一大幅的挂在墙上,美军身上的伤痕同时也被放得很大,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与巨大的压迫感。

难以想像亲身经历苦难的人如何伤痛,也难以想像亲身目击苦难的记者身心受着何种重压。虽然难,但也正是记者为我们打开这扇窗,至少,从那些报导、采访、记录中,打开了我们想像他人苦难的开端。

为求真相 直面苦难

《第一眼战线》原来的戏名叫《A Private War》,意思其实是指 Marie Colvin 的内心挣扎,直面外在世界的战争,内心无限痛苦,却还是不回避,继续要求自己直面苦难。因此 War 在这里有双重意味,除了指现实中的国与国、国内的战争外,更是 Marie Colvin 对自己发动的战争、对人性异常严苛的要求。

天性使然,人们会远离危险、避开苦难,记者却要逆向地走进苦难现场。电影港版的中文译名似乎未尽显电影精髓,不过确是令华文观众更容易掌握到底是个怎样的电影故事。

穿过枪林弹雨,每一刻都命悬一线。Marie Colvin 在左眼被手榴弹炸盲后,更产生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但她仍然坚持走在战火的最前线做第一手报导,揭露叙利亚政府的谎言。

为什么 Marie Colvin 会要求自己一次次直面人间炼狱?

想起《端》曾经做过一个我很喜欢的访问,当中一段有关真相与苦难的总结。Pavel 是捷克特雷津集中营遗址最受欢迎的向导之一。他说:“唯有认识苦难,你才能真正理解他人。相信就算真相并不美丽,世人仍应直面苦难中的善与恶。这些事件中的苦难不一,但当中失去自由、被极权操控、被捕的恐惧都一样。而其中的善与恶,同是人性真实。歴史是人类故事的总和,却是由人书写。每个故事,总有些人听了不舒服,但真相不为任何人服务。”

而片中的 Marie Colvin 则是如此道出她求真路上的无奈:“或者我宁愿过平凡生活,或者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平凡。”(May be I would like to lead a normal life. May be I just don’t know how.)但她重申:“真相是最有力的武器。”(The most powerful weapon is the truth. )这或许解释了为何她赴汤蹈火仍坚持走向战地。

根据法国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所言,若世界只有一种诠释,就是对其他的诠释不合理地打压,是不公义也不自由。

如果所谓的历史、所谓的真相,总是由权力诠译,因此只有一种 narrative,只有一种声音,这也是不合理不公义。而记者则是监察权力、为弱势发声,记者所做的正是让众声喧哗,打开了解构世界的可能性,让我们从权力以外的不同人的故事切入,有了重新了解及诠释世界,甚至乎有了相反地诠释的可能,无怪乎德里达说:解构即正义。


图片|《第一眼战线》剧照

真相,或许很远,或许无法完全企及,一如完美,但无阻止人类对此的追求,也不应放弃追求。提供愈多理解的面向,正是离真相愈近。

记者的薪资,与其能力、工时、所面对的风险,严重不成正比。但选择走这样的路的人。其实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这些人都是英雄,只是,需要英雄的年代都是很悲哀的。

谨此向记者致敬,特别是在此时一代的香港战地记者,我们也应予以实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