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康永

葡萄酒没有标准味道，你的人生也一样

当你自以为是公主，就会一路受到真实世界的教训。

酒吧今天借给了一个剧组拍戏。

酒吧的常客、过气节目主持人，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机会参加娱乐圈的活动，他特别跟酒吧的老板商量，希望能够到现场去，重新体会一下娱乐圈的气氛。

在下午到达酒吧的时候，酒吧已经被布置成了跟平常很不一样的餐厅，有四个演员围着一张餐桌坐着用餐。很明显的，这四个人是在演一对父母带着还在念小学的儿女，他们正在拍手唱着生日快乐歌，为家里的小儿子庆生。

“好幸福哦。”主持人看着这个剧中的画面，轻轻的感叹。

“好迷信哦。”酒保竟然冷不防的泼冷水。

主持人立刻赏了酒保一个白眼。酒保赶快调了杯血腥玛丽，请主持人喝。

“什么叫作好迷信啊？”主持人不服气的问。

“我看到他们拍这个画面，就不想看这部戏了。一想到幸福家庭，就马上想到这种课本里的画面，一个爸配一个妈配一个儿子配一个女儿，觉得这样就是完美的家庭，然后就会有你这样盲目的信徒，在旁边只瞄了一眼就拍手说好幸福哦，这不就是迷信吗？”

企鹅都没有规定一天走几步了，你管专家说什么？

所有事物的范本，都是拿来参考用的，不是要我们真的分毫不差的活成那个样子。

图片｜海滩娱乐 提供

拿葡萄酒当例子，不同的年分会有不同的气候，形成那一年葡萄味道的特色。再遇上了不一样的酿酒师，装在不一样的木桶里，各自被运送了长短不同的距离，成为了各式各样的葡萄酒。

如果世界上真的出现了标准葡萄酒的范本，每一瓶葡萄酒喝起来都跟范本的味道一模一样，那么葡萄酒的价值，就会跌落到罐装啤酒、罐装可乐的价格，因为它已经不再各有特色、耐人寻味。

对于自己的学业、工作、个性或达到的成就，只要迷信了范本，误把范本当成了目标，想要活成那个样子才放心，那就注定了一辈子都会对自己很不满。

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真的活成范本。

再杰出的发明家，也可能掠夺过别人的研究成果；再怎么牺牲奉献的慈善家，也可能觉得自己一辈子冷落了家人；再怎么有母爱的妈妈，也有失去耐心的时候；再怎么神通广大的蝙蝠侠，也会出现很低级的故障。

即使是指南针，也只能够告诉我们大概的方向；即使你手上戴了号称全世界最精准的手表，比起你心中感觉到的时间快或慢，那个表的分针与秒针，也只能当成是参考。

人类很喜欢有人告诉我们范本长成什么样子，因为我们知道生活的资源有限，就会希望找到最有效率的方式来使用这些有限的资源，才能“花得最少，活得最好”。

从来不会跑出一只鹿，说自己是专家，告诉所有的鹿一天要吃几片树叶，几点钟吃什么树叶最合适，每片树叶要嚼几下，才是最健康的吃树叶的方法，才能够活最久。也没有企鹅界的权威，规劝每只企鹅一天要走几步，游泳几分钟。

但是我们人类会很高兴有专家来告诉我们，每天几点吃什么，走几步，睡多久。虽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我们都做不到，可是我们喜欢有人告诉我们范本，这样才有仿效的目标，久而久之，我们也就相信范本真的存在，相信有人真的能够活成范本的模样。

你不是公主，人生也不是写考卷

女生小时候听了一大堆公主的童话之后，就决定自己也是公主，相信世界上会有一个王子，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为她把怪物给杀了，然后骑着白马来娶她。

跟你打赌，这些女生从来不知道白雪公主是什么个性，人鱼公主是什么个性，豌豆公主又是什么个性。这些女生根本不在乎这些公主是什么个性，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个性，就理直气壮的决定了自己就是公主。

自以为是公主的女生，当然会一路受到真实世界的教训，渐渐明白了童话里捏造的“公主跟王子，从此过着永远幸福的生活”，在技术上根本做不到，在逻辑上根本不成立。

相信了范本的存在，之后就是面对一连串的失落。失落倒是没关系，失落就是学习的时刻，只是不少人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根本不需要活成范本的样子。

插画｜好笑刺青店；图片｜如何出版 提供

学校把一百分树立为范本，我们从小到大考的每一张考卷，都是以我们考到的分数跟一百分之间的距离，决定了我们是被认可还是被贬低。

这样长大的我们自然就此以为，世界上真的有一百分的生活、一百分的工作、一百分的婚姻、一百分的家庭，以及一百分的人际关系。

甚至根本没有人来跟我们商量，如何判断是赢还是输，我们就煞有介事的接受了人生竟然可以被分成赢家跟输家、胜利组跟失败组。

你不是罐头！谁规定人生要照范本活？

在哲学家李维史陀的书里，讲到新几内亚的 Gahuku-Gama 族，被欧洲人教了玩足球之后，却把踢足球的规则改为每一局都必须双方踢成平手，那局才能结束。如果一直踢不成平手，连续踢个几天也没关系（喜欢对球赛比分下赌注的人不必太失望，你还是可以赌每一局到底要踢几天啊）。

李维史陀称这种“不想分胜负”的思维，是“未遭到感染、未遭到驯化”的思维。李维史陀提醒了我们：运动一定要分胜负，只是各种思维中的其中一种而已，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分胜负的。

我们已经沦落到跑个步、种个花、做个蛋糕，都要评分，只要能分胜负的，都要分个胜负，现在连人生都忍不住要分个胜负。为了这虚妄的胜负，我们的心力会被支配到违背我们感受的方向。如果已经感到辛苦委屈，当然应该摆脱这种处处都要拚胜负的思维啊。

活着没有标准范本，只有适合我们的剧本。

常常提醒我们自己这件事，摆脱对范本的迷信与偏执，才有可能由我们自己做主来安排我们的人际关系，而不是倒过来，被我们的人际关系所摆布。

你的人生不是一掰就开的易开罐，你不是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