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说《太空人》这张专辑?人们翘首等待耸动情节,充满隐喻的歌词背后,相信必定有些什么,但或许故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写下很多创作的时候,它某种程度上已经死了。”

读青峰的词,你总是禁不住地推敲。

曾经那么靠近,你的舞蹈,无重力,
在对谈如絮、彼此牵引的日子里。
只是可惜,我的环境无水、无氧气;
我的重听,以为你说“继续”,原来你说的是“离去”。
——〈太空人〉

〈译梦机〉的疯子自传谁看,〈Outsider〉后于是知道想念能让一个人发疯,东拼西凑,拾起这块却接不上另一块,《太空人》看不出全貌,我们急着猜测,他诚实摊牌:“最常被问到专辑这些歌有没有特别的人生故事,或是值得分享的,其实我都分享不出来。”

“但是,我觉得一篇疯子自传还满适合形容这张专辑。”他慢悠悠地说。

今年九月,青峰发行个人首张专辑《太空人》,11 月即将举行演唱会,票开卖前,青峰叮咛要三思,才三思,票三分钟就售罄。其实专辑发行前两三个月,还有一半的曲子唱片公司没听过。听到的时候,青峰分析当时大家的脸部表情,“这些东西可能比他们想像中更难以消化。”

写歌的时候,他也没在管其他人怎么想,碰巧,粉丝听了有共鸣。他歪头:“我写完的时候自己很喜欢,所以我都觉得大家会很喜欢。”

可以,够青峰。

你喜欢不喜欢,我都在这里

该怎么说《太空人》这张专辑?

是一篇篇的日记,反射各种心理状态,碎片式的、待探索的一团迷雾,可以发现几首歌歌词大量重复,传达一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感觉。他说自己也不断在创作时摸索、疗愈自己。今年四月历经意想不到的低潮后,《太空人》就像一场及时雨。

我生命 写成一篇 疯子自传 谁看
——〈译梦机〉

专辑最早创作可以回到 17 年前的〈太空船〉,作为整张专辑最欢乐的一首曲子,他现在回想:“我当时应该有经历什么不开心,因为我大多数快乐的歌,都是在不开心的时候写的。”

他很少用文字抒发自己的情绪,所以常常拿音乐当挡箭牌,或坐在钢琴前,或半梦半醒间哼唱,音乐是他唯一能够舒坦、放松说话的方式。若某天创作有了目的性,或不再抒意,他就很难写出来。

“〈太空船〉其实和前一首〈男孩庄周〉息息相关。我想写的是作为创作者,很多时候就只是把自己丢回最原始的状态。譬如,人家看庄子,觉得他怎么能写出如此高深的话。”他提出假设,“会不会其实,当他是一个男孩的时候,看到的世界就是那样,他只是单纯把自己看到的写出来。没有为了让别人觉得他如何而写。我想要写的,是一个人很纯粹的状态。”

人们翘首等待耸动情节,充满隐喻的歌词背后,相信必定有些什么,或许故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为谁而写,写不过自己,你喜欢不喜欢,能不能解读,他都在这里。每个人的解读,都能让创作不断活下去:“我写下很多创作的时候,它某种程度上已经死了,创作之所以不只存于书面或 CD 里,是因为有很多人再创作。很多听者在听的时候,把它变成自己的故事,变成自己对这首歌的理解,所以我不是很喜欢把话讲得太死。”

要有为自己疗伤的勇气

青峰看待生命好坏,有股坦然,譬如四月的人生低潮、过去社群批评他的创作,更早以前媒体断章取义。怎么走过?他撇头,将一切归于个性,本就不太把不好的事放心上。而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有遗忘的本能,是在父亲临终前。

“我跟我爸,有段时间几乎不讲话,而且我爸脾气很硬,他不可能跟任何人讲心里话,但他发现自己患绝症后,常常突然翻出一两件他觉得很对不起我的事情。”

一次爸爸没能替他缴学费,他就自己打工付钱,这件事被爸爸知道后,打了他一顿。他才想,原来父亲压在心里多年的抱歉,之于自己,早已是能够忘记的疼。

可有时候他处理伤口的方式,是几近自虐地,强扒着眼看。

小时候,他因为看了电影《小魔星》,非常害怕蜘蛛,每次到动物园蜘蛛区就快步走过。但他想着不行,一定要逼自己看一眼,就咬着牙,把脸贴在玻璃上,逼自己看。后来,他倒没那么害怕了。

“伤害发生,能为自己疗伤的还是只有自己,要有为自己疗伤的勇气。”

“如今活到这把岁数,”青峰突地笑起来:“都觉得这些伤痛,为我带来很好的结果。譬如我在悲伤时,写出很多日后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歌。因为见证到伤害,真的开出了花。所以即便像今年这么大的打击,我心里想的都是,这应该会为我以后的生命带来些什么。我觉得每件事情发生,都还是有它的意义。”

不讲梦想,因为切实际

面对自己,青峰诚实的可以。不论高远,他自己真的没有梦想,小时候有一度志愿是老师,念中文系申请教育学程,可最后一堂试教课,还是无法踏上去,停留在 28 学分,别人看着不圆满,之于他却是最诚实的选择。

“咬牙撑过去可以, 但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就是不想。现在想起来,以前真的老实到,很勇敢。”

他又笑着说起自己与商院老师拌嘴的过程,“商院最后一堂课,我跟老师说要弃修。”

老师问他为什么?

“我说因为没兴趣,他就威胁:你这样就拿不到辅系资格喔;我说没关系,就不要拿;他继续说:拿不到企管,以后就不能从事商业喔;我又说没关系,以后就不想从事商业。老师,因为追根究底,我不想成为像你这样的人。”

他语带玩笑形容,台下十几个同学脸愣住,但是听得到他们心里在大鼓掌。

“你仔细想想真的是这样吗?因为很多人都会被牵着鼻子走。”人生有没有一定要依循的步调?青峰虽然一边 mur mur 放掉的学分费很贵捏,心到底知道,不后悔。

“虽然‘没有梦想’好像很负面,但我觉得自己非常切实际,”他直言:“我不喜欢去想梦想,是因为我觉得把事情做好比较重要。如果真有想做的事,赶快去实现,不要让他只是梦想。”

有没有梦想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愿不愿意实践,那才是真的。

在一千座眼泪后,我带着自己回家

如果,我流越多的眼泪,哭成一千座海洋,是不是就能带你回家,让你航行向家。
And I would cry a thousand more, If that's what it takes to sail you home, Sail you home.
——Tori Amos〈1000 Oceans〉

2018 年,青峰开启 40 天的追星之旅,参加偶像 Tori Amos 演唱会。当聊到对 Tori Amos 的喜爱,他诧异想起〈1000 Oceans〉与《太空人》有多相似:“在写歌和制作的过程,我哭得很凶。专辑最后一句话说‘我回家了’,我真的觉得,是这些眼泪牵引我回家。”

现在想想,《太空人》的所有碰巧都令人鸡皮疙瘩,他笑着形容,就像临终前发现初恋是梦中情人。

每隔一阵子,他就会重读《百年孤寂》,那日再度翻开,第一句话,他咀嚼许久,想到〈太空〉MV 同样发生在中南美洲,那个瑟缩在冰块,看着融化的午后。

许多年后,当邦迪亚上校面对行刑枪队时,他便会想起他父亲带他去找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百年孤寂》

导演也不知道他喜欢《百年孤寂》,只是很直觉,想要让最冷的地方,去到最热的地方。拥抱是暖的,想要变成冰冷的。于是生命里对他产生影响的作品,以一种悄声而浪漫的姿态开出花。

“常常迷失是找到答案的过程。”一如他不断在创作过程疗愈自己,探索着这 17 年的青峰:“现在回头看,这张专辑度过我人生很黑暗的时间。在黑暗的时候你一定看不见光,但是愿意走出黑暗,看见的光是最灿烂的。”

男孩庄周,醒着也像梦,你问不到回答,是他也还在寻找,《太空人》看不出全貌,可是哭着哭着,或许几千座海洋,他就能找到家。

此后心之所向便是家,青峰说,我回家了。

编辑后记

专访到尾声,已是晚上八点多,可能因为是最后一个行程,青峰神情显得自在轻松,开口谈自己的心情:“有时候做专访也是做到很心虚啦,像是这些版面,我讲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有意义,有必要浪费大家时间吗?可能是处女座,会觉得自己有那么好吗?”

“我有一种你们会把我写得很好的预感,害我压力很大。”他想一想又对我挥手说好啦好啦,你自己想的是这样就好了啦,不用管唱片公司说什么形象,不要违背你想写的东西。

或许不管把青峰写得好或不好,他也不在乎。而我在写这篇专访时,唯独想的只有真实。

(即使如此,他说自己不好的时候,我心里还是默默摇了一万遍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