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真的在几分钟后就完结,最后一通电话,你会打给谁?”
课堂上,我以五月天的“诺亚方舟”作为引子,接着问几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问题,我想知道对他们来说,那些才是重要的人?又想在末日的前夕,对这些人说些什么?大体来说,三百多个小朋友中的答案大概可以分成三类。
“爸爸、妈妈,千万别放弃。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一个孩子在纸上画了哭得唏哩哗啦的脸,做出坚定的表情。
“我希望下辈子(如果有的话),就算变成外星人,也还要做你们的女儿!”另外一个孩子画了跟父母用手帕挥手的画面,然后咚咚咚跑过来问我说:“老师,外星人会生小孩吗?”
“我要打去电信局,叫他们出来面对,问他们为什么只能打一通电话!”除了表达家人依依不舍的感觉之外,另外一系列的答案是不爱正经的男生走的搞笑(虽然不好笑)路线。
但是最让我感动的,是像这样的答案。
“虽然我们才在一起短短一个礼拜,但是谢谢你带给我那段美好的回忆。你在我短短的人生里短短的记忆,让我觉得很温暖。”
“我好想要说我好恨你,可是我又好想你。我想打给很多人,可是我还是想打给你。因为只剩下一通电话的机会了啊!我想说,其实我没有那么恨你。就这样。”
“你说你好不容易说服爸妈,约好可以一起到淡水过今年的圣诞节和跨年,可是我们甚至连世界末日都还没到就分手了。其实我心好痛,不过看在我们都快要死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
“我曾经不只一次传纸条给我的知己诅咒你下地狱。可是如果等一下我们真的死了,我却想死在你的身边,哈哈,很傻吧。恩……地狱如果很挤的话,我会在天堂帮你占个位子……快点来,掰掰。”
根据张老师月刊今年9月份的调查,这些孩子中有 54% 的交往时间都在半年以下、恋爱经验也多在一到三次之间,但是他们在分手之后,末日之前,给对方的留言却非常成熟──他们开始会去感谢那些,曾经对他们很糟糕的“坏人”[1]。
从仇恨变感恩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们愿意去原谅(forgive)那些曾经伤我们很重的人?过去心理学的研究显示,原谅一个人最重要的关键,在于能“感受到对方的感受”,用精简一点的话来说,就是“同理心”(Empathy)[2, 3]。
当我们愿意尝试去思考对方的苦衷,用不同的观点来看待这一次的失落,或许就能明白,根本不存在单方面的冲突(one side conflict),两个人都该为分开负起一部份的责任。于是,我们看见了另一种可能性,看见两个人在这段关系里面同样都需要被照顾、被关注、被拥抱,但也同样害怕受伤、害怕失望、害怕感情不再久长;我们看见在爱情里,两人试着唤出心里内在的孩子(inner infant),交换着玩具却又担忧着失去。藉着这种观点转换的能力(capacity of transgression)[4],我们开始重构当年分手的场景,开始改变自己的悲剧角色:原来,我并不完全是受害者,他也不全然是坏人。我们只是在感情的路上,做了不同的选择。而且,今后我们还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于是,妳开始谢谢他,谢谢他陪自己走过一段美好的日子。那些巨大的伤并不能否定他爱妳的过往。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在妳记忆里的故事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妳开始看见他还是满好的一个人,开始找到这段感情在爱与亲密之外,所带给你的成长[5-8]。
难以离开的地方
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就好了。Fagundes 等人最新的研究指出,要走出这段阴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其实并不容易[9]。如果你是缺乏安全感的焦虑依恋者(Anxious attachment),越是思索过去的情绪以及与对方分手的原因,非但不能得到顿悟,还会越想心情越糟糕。
“我把他送给我的铁三角耳机、相片和浅灰色毛衣等通通塞进一个箱子里,咎自搬下楼,准备到堤防旁的空地去烧掉。可是一边走着,往事却像浪潮般重复袭击......我走不到堤防,或者说,我走不出没有他的地方……”
当我们跟一个人的连结(connection)越深,就越难以放下一个人(Relinquishment)[10];越想继续和对方保持连结(Desired attachment),就越难走出分手后的情结。“他离开之后,我是谁?”“是我不好吗?还是他太狠心?”“为什么他要走?我们的曾经,算什么?”这些萦绕心头的种种疑问,在在打击我们的自我概念(self concept),让我们感到无比的难堪和困顿[11]。
死亡、命运、与末日想像
幸好,我们还有一项秘密武器,就是“时间”。Stroebe 追踪调查60位丧偶的鳏夫寡妇,结果发现纵使是面对最深沉永恒的分离,大多数的人在丧偶一年半到两年之后,忧郁与遗憾的感觉便渐渐减少了--虽然他们也指出,当伴侣的死亡是可以预期的时候(例如久病),我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准备,更早一步收拾自己的心情[10]。
虽然分手不等同于死亡,不过在世界末日的前夕,我们或许可以利用对于死亡的恐惧与想像,给自己力量来原谅对方。曾子有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从恐惧管理理论的观点(Terror Management Theory, TMT),当我们面临死亡的威胁,会试着去维护自己的自尊、信仰、意义与价值观(World view defense)[12-14]。
如果彼此的生命都只剩下几分钟,我们有没有可能笑泯恩仇,重新找回这段关系的意义感?
Pinkus 今年的研究发现,当你和伴侣拥有共同的命运(Shared fate)的时候,比较能同理彼此的感受[15]--还记得前面谈到的吗?“同理”是原谅对方的重要关键。站在时间的尽头蓦然回首,我们变得不再去计较谁付出的比较多、谁对谁比较好、谁曾经为谁熬夜制做礼物、谁给谁比较真的体贴关怀,相反地,我们开始去找寻彼此的共同,回味初始的甜美--这也是为什么,那一群十四岁的孩子们,在最后的告别里面,总是对过往的伴侣充满感谢。
“我想,你可能不会想接我的电话……可是,我还是想打给你。谢谢你曾经那么爱我……。”一个朋友说她最想打的电话,永远都是语音信箱。可是,她还是会想打过去,纵使只是留言。
那么,你呢<4>?
谢谢爱情曾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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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参考文献与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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