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会是我中枪”为什么美国枪枝暴力越演越烈?我们反思:自由是否应该要有范围,又或者,我们正选择性无视了某些人的痛苦吗?

文|王亭钧

枪支暴力的严重程度

打开 Google,搜寻“美国”、“枪支”、“枪杀”等关键字,立即能够找到无数新闻,其中甚至有很多是近期发生的,以下都是今年的新闻:“19 岁少年闯加州犹太会堂开枪!已知1死3伤‘逾越节’惨变悲剧”[1]、“8 天内 5 名警员遭射杀 枪枝泛滥执法安全堪忧”[2]、“美逃犯无端枪杀中国留学生 面临 19 项刑事指控”[3]、“员工闯进市政大楼‘无差别扫射’,美国维吉尼亚州枪击案 12 人身亡”[4]、“洛杉矶豪宅搜出‘1000 多把枪’!整条车道堆满 警吓坏:从没看过这么多枪”[5]。


图片|来源

这么多关于枪支暴力的新闻,就算远在台湾的我们看了也无不心惊。美国疾病管制暨预防中心(CDC)WONDER 数据库显示,2017 年总共有 3 万 9773 美国公民死于枪支暴力,比将近 20 年前的 1999 年几乎多出1万人,是自 1979 年以来的最高纪录。[6]

名人发声呼吁:玛丹娜的《God Control》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流行女皇”玛丹娜的全新专辑《Madame X》(X夫人)中的《God Control》MV 重溯了震惊全美的“奥兰多同性恋夜店枪击案”,在这起 2016 年发生在佛罗里达州的重大事故里,总共造成了包括枪手在内的 50 人死亡,53 人受伤,创下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单一嫌犯枪击案的纪录(但仅隔一年就被 2017 年拉斯维加斯袭击案所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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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God Control》画面

在这首 MV 中,首先出现的是玛丹娜所扮演的X夫人正在房间里焦虑地用打字机写着什么,而导演则在这个过程中插入在同时间同一个城市里所发生的枪击案,这些插入的画面充满了血腥,赤裸裸地展现了枪支暴力的恐怖。
它以倒叙手法生动地描绘了普通美国人的侥幸心态:即使他们知道枪支和街头暴力的广泛,但他们却觉得这种悲剧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由此让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图片|《God Control》画面

自动产生的描述 在 MV 里,玛丹娜扮演了另一个角色,她一头金发,前往夜店,参加派对。在梳妆打扮完,正要出门之前,玛丹娜才瞥见电视上播放着校园枪击案的新闻;在她前往夜店的途中,在一条城市小巷里,又遇到两名男子持枪抢劫,但事发之后,她仍然继续前往夜店巡游。

这两场戏表明了,在美国,枪支泛滥和街头暴力有多么地严重,然而普通民众即使亲身遭遇了枪支的威胁,仍然无能为力,什么也不去改变,只能祈求命运之神的庇护。

为什么人们放任暴力发生?

美国着名作家苏珊・桑塔格在《旁观他人之痛苦》一书里,分析了美国民众对越战和伊拉克战争截然不同的态度,她叩问:为什么人们可以看着这么多的人受苦,却无动于衷呢?是不是因为人们已经接受了太多的资讯,所以我们也就见怪不怪了?我们的道德观是不是在资讯爆炸的时代里受到了磨损?


美国着名作家苏珊・桑塔格。图片|作者提供

然而,她认为,问题不只是出在过量讯息麻痹了我们的神经,还在于我们一旦发现自己无能改变事情的走向、公共政策的决定,那么我们的心理久而久之就会释放出冷漠的讯号,作为一种防护机制,屏蔽你对于这类事情产生任何情感。

因此,关键就在于我们是否能够行动起来,也在于一个社会的民主质量。

美国人对于枪支态度的变化

而从枪支这个议题出发,我们正好就能看到整个美国社会在这几十年来变化的趋势。
今日,即使枪支暴力已如此严重(如上文所提的,2017 年有近四万人死于枪下),但一讲到枪支管理,却几乎能够引发美国社会内部的分裂。事实上,它已经成了足以分裂美国两党以及自由派和保守派的另一件重要社会议题。两派之间的激烈争论往往引来情绪化的反应。在台湾,我们很难理解美国枪支泛滥的情况和放任持枪的立场。然而,支持枪支管制却算不上另一个“政治正确”的立场。

原因就在于,很多支持拥枪的美国公民引用美国宪法修正案来支持其立场。他们认为美国宪法赋予了他们拥枪的权利,一旦美国联邦政府权力过大,威胁到美国公民的自由,甚至成了一个独裁威权的势力,那么美国人便有权利拿起他们的私人枪支与独裁抗争。自由,这一个美国文化的关键词,便成了拥枪合法化的最大武器。

这一个理由看起来十分正当,让人难以反驳。确实,假如有一天大政府褫夺了公民的自由,能够武装起自己的公民至少还能够起而反抗。不过,美国公共知识分子库特·安德森在其着作《梦幻之地:从梦想到狂想,美国精神五百年》爬梳了枪支政策的变化,发现美国并不是从立国以来就这么拥抱枪枝的,拥护公民自主武装反抗独裁政府的声音也没有现在那么强势,目前的政策和法律是近五十年才奠定的。

他说,“拥枪狂人”始自一九六十年代,而且先从激进左翼发端。一些激进的嬉皮士和少数族裔团体希望退回到自给自足的乡村生活,或者生活在一个没有白人歧视的种族国度里,这就产生了武装自卫的需求。先是美国黑人权利激进组织黑豹党反对一项加州的控枪法律,谴责其是“解除美国人武装的阴谋”的一部份。


黑人民权激进组织黑豹党。图片|作者提供

随后,放松枪支监管的态度也传递到右翼身上。在七八零年代,共和党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从有限度的控枪走向反对任何联邦的枪支登记。这一时期,激进派也掌握了全国最大的枪支组织“全国步枪协会”(National Rifle Association)。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用“‘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可侵犯’取代了协会之前的座右铭‘枪械安全教育、枪法训练、射击娱乐’”[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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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质量的变化

在枪支管制的争论背后,还有着更大的背景:美国政治气候的变化。
第一个重要的变化是,美国两党之间的意识形态激化。过去,共和党和民主党即使有着利益的分歧,但多数温和派的两党议员在影响多数国民的重大议题上经常能够妥协并达成共识。私底下,两党国会议员更经常参加共同的社交活动。政治上的分歧并不影响他们的私人友谊,而私人友谊又促进了不同党派之间的互相理解。一旦你将对方视为朋友,那么就很难把意见不同的人视为恶魔了。

不过,这一切,却在这五十年消失不见。

在医疗保险、税收、移民法规、商业监管上,两党不再将这些议题当作一种技术上能够妥协的事物,而是“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斗争,变成事关原则的殊死战。而私人之间的情谊和社交更是消失无踪。一旦有这种情况发生,党内同志就可能将之看作叛徒。简言之,政治领域放弃了民主长期运作所需要“克制”和“妥协”的礼仪。

而第二项深刻变化,则是中产阶级、中间阶层的衰弱导致的政治冷感。在纽约时报资深时政记者赫徳里克·史密斯的《谁偷走了美国梦》一书里,他写道:“今天,大多数美国人都觉得,自己被华盛顿的当权者们给忽视了,他们觉得自己在政治上无所依旁,根本无力去改变这种现状——上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他们相信,通过共同行动,普通民众也可以去参与国家议程的规划,影响政府所颁布的政策。在当时,连那些最平凡的美国人都坚信,自己在政治上拥有话语权。”[8]

一项调查更显示,在六零年代,只有 28% 的美国人认为“政府是受一小撮人的利益驱使而运作的”,如今这个调查结果上升到 78%。 

两党政治极化、普通民众的政治冷感因此都影响到了枪支管制的公共讨论。即使这项议题关乎到了普通人的人身安全,可是政治冷漠却默许一次又一次无差别的枪枝暴力的发生。
不过,中文不是有句话吗?危机就是转机。经过了这几年来频繁的暴力事件之后,美国普通民众似乎再一次意识到枪支议题的重要性。不管是大众游行还是名人呼吁,都是走出这个僵局的第一步。

即使关心这项议题的人之间也存在着大量争论,[9] 然而,一些人已经起而行动,打破冷漠的玻璃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