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恩真的很漂亮,从小就长得“像女生”。但他不是被笑娘娘腔,就是被攻击性器官,导致尚恩对于生理男性有一定的恐惧。回想成长过程,你也曾因为性别刻板印象,而受伤吗?

尚恩真的很漂亮,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浓密整齐的眉毛,一双眼睛眨着长睫毛,若硬要挑出缺点,就是嘴唇太薄了点,而且因为营养不良,长期显得苍白。尚恩从小就长得像女生。听说女身男相和男身女相,都会是外表出众的人,但在欠缺性别平等教育的中小学,这类人通常只会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尚恩回想成长过程,不只贫穷的境遇不堪回首,更多是因为长相所带来的身心灵伤害。

这样的长相从来没为他带来什么好处。不是被笑娘娘腔,就是被攻击性器官,导致尚恩对于生理男性有一定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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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恩中学的时候,补习班有一个很帅的老师,很多学生都喜欢他,尚恩也不例外。尚恩也明显知道,这名老师对自己有着异样的好感,一种带着性欲的好感,尚恩长大后才明白,那样的动作和神情,是一种侵略、一种关注,和一种压迫。所以,尚恩一方面享受有权者给予的特别待遇,一方面更加厌恶自己。

“老师几乎都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写黑板时,抬高的手臂露出黑黑的腋毛,很成熟,很有威严,我看着只想赶快长大,像他一样,这样我就不会被欺负了。”

尚恩迟迟没有长出那样的腋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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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的特别待遇,不仅让尚恩陷入困境,也让他对姐姐的感情益形恶劣。姐姐读私立国中,可以直升的那种完全中学。爸爸妈妈认为,只要进私立国中就能够触及有钱人的世界,未来就能变有钱,所以穷尽所有把女儿送入私立国中。但也只能让女儿读私立国中。

单单读私立国中就已经耗尽家中资源,更遑论给女儿零用钱,让她可以和同学出去玩。就像大大说的,贫困的孩子在这类学校极为格格不入,因为父母没有办法给予足够的资源让他们经营人脉,也没办法让他们有资本学习上流社会的价值观。学校作为社会的前驱,上流学校就是上流社会的缩影,原本就学的孩子学习着如何当个上流人,贫困的孩子却从中提早知道自己的无力和无奈,进而自暴自弃的人比比皆是。尚恩的姐姐也不例外,她总是先预设立场,总是说“这个我做不到”,或“你看,我果然考不上吧?好险我没有太努力,不然就亏大了”。尚恩知道这是一种自我验证,但他不愿给予姐姐更多的同情。

尚恩说到姐姐总是没什么好话,纵使在大学读了心理学、儿童发展,也对于女性主义有一定的涉猎,甚至性别方面也很通透,可一旦形容起姐姐仍然极其负面。或许,尚恩不满的是,姐姐掠夺了所有资源却不努力。其实,尚恩没办法像姐姐一样读高级私立中学,心中一直愤恨不平。他从小就很聪明,很会读书,也喜欢读书,却因为家里贫穷,只得上公立中学,不只断了晋升上流社会之路,也让他在国中因为外型备受欺凌,所以他很不甘心。

回想起来,国中生活唯一让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有次段考,常常名列前茅的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因为自然科有道题目,全校只有两个人答错,其中一个就是他,另一个则是公认的笨蛋。那是一道是非题,题目是:“地球绕着太阳转,月亮绕着太阳转,◯或╳?”

老师说这题很简单,地球绕着太阳转,月球绕着地球转,不能理解为何尚恩会答错。

尚恩则回答说:“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所以月球也会绕着太阳转啊,只是路线不太一样。”

进了高中后,就读资优班的尚恩也把同样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课辅时也让老师修正了一道题目的标准答案,逆转了全校成绩。

这两件事对尚恩的影响非常大,最重要的是,当时老师没有摆出一副“我是老师,我是对的”的态度,否则可能引发父亲以威权压迫孩子的印象,最终让他退却,但这两位老师都没有,对他来说,两位老师的认可,让他知道努力是有价值的。

尚恩高中读的是外县市的第一志愿,在前往住校的路上,爸爸一贯的自顾自的演讲,他要尚恩努力读书,以后考上公务员,娶个老婆安稳度日⋯⋯尚恩看着车窗外一幕幕黑压压的田地,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尚恩确实比别人都努力,数学不好,他就每天早上五点起来念数学;他知道英文很重要,英文好可以让他离开苗栗,甚至离开台湾,踏上小时候在HBO上看到的欧美国家,所以他必须擅长英文。他采用补习班老师指示的最剧烈做法,每天背两百个单字,隔天复习昨天背的单字,再背新的两百个单字,直到背完整本必备单字,前后仅花了一个月。这样一来,不仅让他在校名列前茅,最后更如愿考上前三志愿的大学。

“同一条快速道路,只是这次是离开苗栗,路边的风景都不一样了。

成功,就是每餐可以有两百元预算

上了大学,依旧苦哈哈的尚恩也憧憬着恋爱。他拚命打工,存了钱,除了喂饱肚子,还买了台相机。有了相机,才有照片,才能上网交友。而这台相机也确实厉害,或者说尚恩的长相真的无敌,所以,他很快就找到对象了。而且,一个比一个有钱。

第一个对象,用现在的说法来形容,就是个甘蔗人,简称渣。

在交往的时候,因为年纪很小,尚恩只觉得痛苦,但不能明白为什么。等到尚恩毕业后进入社福机构,专门辅导家暴相关的单位。某一天,他终于明白自己过去为什么那么容易遇人不淑。因为他一直自卑自己长相像女生,而这样的自卑是危险的,容易吸引到利用他自卑感的人,予取予求,连分手都显得是尚恩的错,让他重复在没有道理的反省中,累积心灵的疾病。

第二个交往的对象,是个有钱的工程师。

这位工程师对尚恩很好,会带尚恩吃高级料理、住高级饭店、出国玩,甚至帮尚恩张罗高薪的打工机会。但尚恩并不喜欢这名工程师,只享受着被工程师喜欢的感觉,因为这让尚恩觉得自己有价值。有一次,工程师和尚恩说,毕业后不用工作,就搬来跟自己住吧!自己可以负担两个人的开销,尚恩只要在家里等着自己回家就好,剩下的时间可以快快乐乐地玩耍着。

不料,这句话让尚恩反胃,当下决定离开这个工程师。

过去,尚恩在控制狂的父母手中长大,而今,又有另外一个人企图要控制他的未来。他怎么甘心?这不就像被豢养的鸟,只不过从一个小笼子移动到另一个富丽堂皇的金色大笼子而已,但终究还是笼子,就像小时候绑着自己的绳子,他的身心灵再次崩溃。不过,再度走进学校谘商中心的同时,他仍旧上网交友,继续由被爱的感觉中证明自己的价值。

那位和欧巴马吃过饭的鹅肝寿司人也是如此。一贯六百元的鹅肝寿司,尚恩说他现在已经点得起,更遑论 Buffet 什么的了。在吃下那些料理的时候,他心里唯一想着的是,我要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一定可以的!

但成功终究没那么容易,尤其在这个年代,又读了社会学,对于未来总是茫然一片。彷佛读书不只无法让我们翻身,甚至可能因为我们“选错科系”,而陷自身于险境之中。因此,大三时,尚恩提笔写信给社会学的老师,直接问说:“我们读社会学到底有什么用?”

我很佩服尚恩的勇气,也或许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疑问,我认为社会学让我转大人,我转得很快也很感激。但尚恩告诉我,他从来没有读懂文本,因为他真的不懂,文本到底在写些什么。但我很庆幸他没有读懂,至少在那个时候没有读懂,不然他应该也会很痛苦。

老师回了一封情意恳切的信,内容的细节什么的,尚恩忘了,信也没留着。之后,当他开始读得懂文本,升了硕士,出了社会,才终于渐渐领悟了老师信中的醍醐味。老师在信上和尚恩说,社会学带给人的是一种清明,对事物的洞察,明白社会运行的规则。它是一把双面刃,对于穷人来说,最痛苦的不是思考下一餐在哪里,而是不小心知道自己为什么贫穷,却无力改变、撼动这个社会结构,只能坐视自己的贫穷,不断怨天尤人,而一旦踏上努力的路程,又只能跑、跑、跑,末日狂奔的跑,没有中继站的跑。

尚恩形容这种感觉,就像后面的地板不断塌落,唯有眼前那道光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努力地跑,没时间休息,没时间思考,我们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清楚的认知“停下来就得死”。只有在存款稍稍有所增加时,我们会给自己一点点款待,一点点放纵,用最少的预算出国、出游,然后回来继续跑,不敢有所中断。

但这样跑是会出事的,硕士班的时候,尚恩罹患了慢性肝炎,差点终结他的未来想望。原本一直都还在心理谘商的尚恩,突然意识到过去太过于苛求自己,对自己不好,无理的燃烧自己,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于是忧郁倾向就这样好了。他开始认真的对待自己,对于他人有意无意的情绪勒索或是道德束缚,绝对置之不理。虽然有点走火入魔,但经过一番清理,他重新走上追逐成功的道路。

结束社福工作后,尚恩努力进入了外商公司,既有高就的光环,薪水也足以让自己过上“每餐预算两百元”的生活。经济终于独立的尚恩,可以对等的和父母来往了,还同时有了稳定的关系。由于对象年纪比较小,让尚恩和过去受资助的状态不同,成了可以负担“多数”餐费、旅游费的角色,因此奠定了他的自信。不过,他也会要求对象负担一点费用,因为不希望对方有被豢养的感觉。

现在,我们住得很近,常常会临时约吃饭,或吃 Buffet ,满足我们对于成功的想像。我问尚恩,他已经达成“每餐预算两百元”的生活,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尚恩告诉我,过去他只想得到三个月后的事情,现在受限于人生经验,同样也没办法想太远。但他一直还是有个终极目标,不只要离开苗栗,甚至要离开台湾,到国外工作。我问尚恩,那他的对象怎么办?尚恩一改刚刚的嘻笑,淡淡地说:“我如果为了他留下来,我会恨他,然后恨我自己,所以,我不会因此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