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介公司会恐吓我,他打电话来说,我听你雇主说你到现在都不会讲国语,你这样子不行,要把你送回去。”Yusni 配着手势描绘,我彷佛能感受独在异乡的难受。她曾打电话跟母亲说:“如果我只做这一年就好了,这样可以吗?”

采访前,早已看过 Yusni 的简单介绍影片,知道他是苏打绿的粉丝;当天,他穿着苏打绿演唱会“In Summer”的衣服赴约,耳中彷佛回荡着他唱〈喜欢寂寞〉的声音。“我也是苏打绿的粉丝!”初次见面,唐突的告白让 Yusni 显得不知所措,但他仍露出一贯的笑容,宛如粉丝见面会现场新认识的朋友,开心地分享着对苏打绿的崇拜。

“你直接给我看吧!”访谈开始没多久,Yusni 见我翻看着访纲,便将我的手机拿去。正当我担心他会不会看不懂时,他已毫不犹豫地一字接一句回答着访纲上的问题:

“我叫 Yusni 。我今年 26 岁。从印尼西爪哇来。我家里有五个成员,有我的爸妈、大妹跟小妹。我只来过台湾,现在是第九年,一直都在做看护工作。我总共照顾三个阿公阿嬷,第一个是照顾七年的阿嬷,阿嬷往生后,就换现在的老板,那刚开始是照顾阿嬷,然后在这里三个月阿嬷也往生了,所以现在是换照顾阿嬷的先生。”

“访纲里的中文用字都不是很容易,他也太厉害了吧!”我偷偷在心中佩服着。

我想要读大学,可是我在印尼工作的薪水没办法帮助爸妈

谈起来台湾前的生活,我看到一个因现实放弃“大学梦”的女孩,“我想要读大学,可是我在印尼工作的那个薪水没办法帮助爸妈。”一位刚好从台湾回国的朋友觉得台湾不错,他便下定决心来台湾工作。

这个决定引起父母的反对,父亲对他说:“养你一个人,我还可以养。你真的要工作就去雅加达就好了。雅加达有阿姨在那里,你如果没有找到工作还可以住阿姨那里。”此外,虔诚的伊斯兰教徒阿姨也跟他说:“你到台湾之后很少有回教的人,你到那里会被传染,想法会变。”种种的不支持并未打消 Yusni 来台湾工作的念头,从未离过家的他,依旧独自一人向北飞往几千公里外的异乡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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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曾经哭着想放弃,到现在流利的中文听说读写

来到台湾后,Yusni 的第一份工作是照顾失智的奶奶。面对奶奶说的湖南口音,Yusni 花了很长一段时间适应,“因为奶奶一个人住,常常会有一些信寄来,他就会很激动地说:‘是不是我儿子寄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然后就会在半夜问邻居,觉得一直打扰人家也不是很好。”

“刚来的时候,仲介公司比较严格,而且时不时会恐吓我,他会打电话来说,我听你雇主说你到现在都不会讲国语,你这样子不行,不然雇主会把你送回去。”Yusni 配着手势栩栩如生地描绘,我彷佛能够感受独自在异乡受委屈的难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至电话亭拨电话回家时,便跟母亲说:“如果我只做这一年就好了,这样可以吗?至少你们不用背那个债,因为一年就还完了嘛。”

然而,看见空中大学的招生后,Yusni 决定继续留在台湾边工作边读书。为了解决语言不通的问题,Yusni 开始自学中文。平时跟着奶奶一起看电视剧,也自己买中文小说来看,若有不懂的,就问隔壁邻居。渐渐地,他的中文在勤奋练习中进步,听说读写都难不倒他,甚至通过华语检定,同时也开始在部落格与 IG 上记录自己在台湾的生活。

在我们的好奇下,Yusni 拿出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是一句又一句自己最近手写的箴言,抄下他在网路上喜欢的句子,练习写字,也激励自己。字迹工整笔画流畅,我赞叹他的笔迹同时,也缓缓遮起自己潦草的手写字,不敢在大师面前献丑。

One-Forty 让我改变对台湾年轻人的想法

“我刚进去空大的时候觉得很开心,因为我又可以像大学生一样。”我原本以为我会看见实现梦想的雀跃,Yusni 却马上露出疲倦神情,“可是后来发现,边工作边读大学真的是很累,像我在奶奶家就还好,一个人晚上用电脑,时间比较多。可是,因为要配合老师教课的时间,又要配合其他人,所以老师都是半夜的时候线上上课。”

直到某天,几位印尼朋友跟 Yusni 说,有一个台湾人想认识更多移工,便把他带去参加活动。这个台湾人就是 Kevin(One-Forty 的共同创办人),同时也是 Yusni 与 One-Forty 结识的起点。“Kevin 就问我们说回家之后有什么梦想,大家都说想要开店,然后才开那个移工商学院的课。”因此,Yusni 成为移工商学院的第一届学生。“为什么觉得商学院很好玩呢?因为我们想像中的上课就是坐在那里,然后听老师讲,可是 One-Forty 不会,我们都会边玩边学习,我最喜欢这个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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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sni 很开心在 One-Forty 认识很多台湾朋友,一起出去玩时还会被印尼朋友认作是老板的小孩,“和台湾朋友聊天跟雇主聊天不一样,即使跟雇主感情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就是像朋友一样。 One-Forty 让我改变对台湾年轻人的想法,以前我觉得台湾人很难接近,好像觉得他们高我们一等,但是在 One-Forty 却不会这样,有很多年轻人在关心我们(移工)。”

我好像有一点忘记我在印尼怎么过的,怕自己回去后不习惯

花了三分之一的人生在台湾,即将回印尼的他感慨地说:“我好像有一点忘记我在印尼怎么过的,哈哈。我有点怕回去会变得不习惯,或是在自己的国家变陌生人。”我难以想像,当一个人好不容易适应一个地方的文化与语言后,回家后该如何重新开始呢?

说到未来,Yusni 不想浪费自己的中文能力,“阿姨跟我开玩笑说,姨丈的工厂旁边有一个华人区,把我丢在那里就可以生存了哈哈。”他也说到,现在印尼企业对于中文人才的需求愈来愈多,也让现在许多印尼孩子从国高中就开始学中文,“所以如果不赶快回去的话,就会有很多很厉害的人了。”

对于工作类型,Yusni 没有太多的要求,“只要不是在仲介公司当中文老师就好了。就觉得不想要再跟他们有关系,当移工很想要求助的时候,还要跟他们说要忍耐。真的很辛苦的时候,我们不需要忍耐。”从 Yusni 的表情中,我看到刚来台湾第一年那段经历带给他的影响。

我希望过平凡的生活,可以固定上下班、回家洗澡洗一个小时

“你喜欢这句话喔?你也想跟他一样吗?”我们在 Yusni 的笔记本中看见青峰说的一段话:“温柔地推翻这个世界。”他笑说:“他太厉害了啦!我就希望可以过一般般的生活就好了,可以回到家洗澡洗一个小时之类的哈哈,就可以很悠闲享受自己的时间,然后旁边有一个人可以听我讲故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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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Yusni Instagram

我在 Yusni 身上看见,他所谓“一般般的生活”,是他经历家庭革命、熬过第一年在台湾辛苦不适应的日子,以及接下来八年辛苦洗炼、成长蜕变后的平凡愿望。Yusni 或许不自觉,但他口中的“一般般的生活”,是推翻全世界后才能得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