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在 5/24 当天登记结婚的插画家厌世姬,书写自己的家庭景象,说道:“我从来没有和妈妈聊过我的性向。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可以喜欢男生,也可以喜欢女生,但总觉得喜欢女生的那个部分,还是不要让妈妈知道的好。”但直到遇见了现在的伴侣,她才知道眼前的荒芜与迷雾,是有可能拨开的。

妈妈还是希望我幸福吧?

这几年我的人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在网路上画画,短短时间内就获得广大的回响,紧接着的一切也是顺利得不可思议,贴图上了排行榜,五、六家出版社来邀稿。后来出了书,首刷数量是我自己当编辑时根本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不久又卖了好几国的版权,大型媒体纷纷专访,可说是尝尽了名利双收的滋味。

顺遂的感觉,宛如张开眼睛只见遍地阳光,我的人生好像一点阴影都没有了。偶尔连自己都差点忘记,明明几年前父母才双双过世,自己也以为永远无法振作⋯⋯但我不会忘记,毕竟是依靠亲友的善意,才可以这样自给自足过着自在的日子。

诚如心灵励志类书籍里常说的,我的人生终于“与自己和解”了。二十二岁以前对人生的各种期待与想像,终究已经不可能了,我只能重来。如果那年妈妈没有因病去世,如果爸爸没有烧炭自杀,我现在会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吧。我可能不会成为一个图文作家,我可能不会出书,甚至,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出柜的女同志。

我无法回答究竟怎样的生活才算好,我只能说以前我会觉得是爸爸妈妈抛弃我,现在的我却每当对生活感到满意时,心中隐隐约约有股罪恶感,就像是我抛弃了爸爸妈妈。

这几年,有些长辈对我说:“妈妈一定很以你为荣!”我总想,妈妈一定还是会找到很多可以挑剔的地方吧。我都可以想像她会怎么说了:“不过就在网路上画画图,这样也算画家吗?”“现在出书的门槛太低了吧,这样也行?”“戴那什么面具,难看死了!”

但,妈妈还是会高兴的吧。即使忍不住照例讲些难听的话,也是不希望我太骄傲自满,然后一如往常到处宣扬我这个小孩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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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曾经想当导演,也有创作热情,写过几本童书,也有一些翻译作品。爸爸的公司一度要开发教外国人学习中文的游戏,当时妈妈积极参与其中,又画图又写稿。她兴匆匆的跟我分享,她想到教数字“六”的时候可以用六只豹奔跑的动画来表现,因为豹的英文是leopard,跟中文的“六”发音相近。后来,计画中止,妈妈失落了好一阵子。

妈妈也说,她是为了在家照顾我,给我比较好的教育,才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也许因为这样,我非得功成名就不可,否则妈妈的牺牲就没意义了。有时我甚至觉得,我是在为妈妈过她的第二人生,替她完成她来不及完成的各种梦想。

妈妈过世的时候,只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不是导演、不是作家,妈妈就只是我的妈妈。对她来说,我是她唯一的作品。可是我并不是。妈妈过世后,我终于得以过自己的人生,不再需要背负她的期待,不再需要事事征询她的意见,寻求她的认可。我的作品,不会被她拿去跟什么人的孩子比,不会受到她的批评指教。我是我自己的作品了。

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有一天鼓起勇气对她观念传统、觉得女人一定要结婚人生才圆满的母亲说:“我觉得我不会结婚。”本以为母亲会激烈反对,不料她母亲只是叹了一口气,说:“是因为我和你爸爸常吵架的缘故吗?”朋友很讶异,原来母亲自己也知道,上一代的婚姻关系不好会影响到小孩。

爸妈在我面前坚持了多年的模范夫妻,但随着我逐渐长大,发现他们的琴瑟和鸣只不过是表象,我也因此认为婚姻并非人生必要的选项。原本结婚就像重新为自己挑选家人,我失去了原生家庭,或许可以透过婚姻,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但我谈了几次失败的恋爱,越发打消结婚的念头。

我看过一篇讲“圣母型人格”的文章,才惊觉自己的亲密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圣母型人格”的人,总是尽力讨好,不敢拒绝,觉得爱就是牺牲、就是痛苦,很害怕让人失望,也因此从来不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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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心理谘商师表达我有这样的问题时,他回答我:“那就尽力怪你爸爸妈妈吧!”他说,你从来没有感受过无条件的爱,不是吗?你的父母虽然过世了,却还在你心里,评价着你的所作所为;你觉得如果自己做得不够好,就不值得被爱;你不能犯错,因为犯了错就不会被爱,这是你父母造成的,尽力怪他们吧!我说:“这样不是很不负责任?”谘商师立刻回说:“你看,你又在怪自己了。”

检点过去的感情确实是这样。我总把对方的需求视为最重要的事情。如此一来,若遇到本性善良的人,可能就因为双方情感失衡导致分手;但换成是心怀不轨、个性有些歪斜的人,可能就会被对方利用,予取予求,拚命索讨。

我曾经因为恐怖男友流落街头,有家归不得。幸好一位朋友伸出援手,让我住进她家公寓;失魂落魄之际,高中同学买菜来煮给我吃,一边挥舞着菜刀说“哪个人渣欠你钱,我去帮你要回来”;大学好友听闻我晚上睡不好,三更半夜打电话给我,劈头就问:“要不要去吃二十四小时牛排馆?”我们当真搭上计程车前去,凌晨四点,台北街头冷冷清清,却还能吃到鹅肝酱菲力,觉得非常幸福。在这些好朋友的支持下,我度过了因感情遭受的挫折与磨难,也让我有勇气再尝试。

爱情路上,我依然跌跌撞撞、深信自己不会结婚,直到遇见现在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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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的情人是女生。虽然喜欢同性对我来说并不陌生,只是过去交往的对象一直都是男生。国高中读女校的我,也曾经喜欢上同学,但校园中受到瞩目的情侣,净是长得好看的人,青春期总被妈妈嫌长得丑的我,觉得自己没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我从来没有和妈妈聊过我的性向。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自己可以喜欢男生,也可以喜欢女生,但总觉得喜欢女生的那个部分,还是不要让妈妈知道的好。高中时期,我有个很要好、甚至有点搞暧昧的同学,我们在学校传纸条,回家后还要讲一两个小时的电话,有一回,妈妈忍不住问我: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某某某啊?我们只是朋友啦!我连忙否认。妈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妈妈自诩是开明进步的知识分子,我们也常常一起看同志电影,甚至聊过同婚议题。就算如此,当发现自己的小孩可能是同志时,还是忍不住显露出恐惧。虽然我想那不是恐同,而是担心我未来的路不好走,也担心亲友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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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下学期,我和对方闹翻了,躲在房间里哭了好几天。我不知道要和谁诉说心情,只好上网路聊天室向陌生人倾吐。网友说,这只是一时迷惘,上大学遇到男生就会恢复“正常”。我确实上了大学,也开始和男生交往,庆幸自己终于“正常”了。我刻意遗忘过往,想要安分守己当个异性恋。

但我遇到她了。我立刻知道自己并没有“变成”异性恋,我还是喜欢女生。这段感情从萌芽到发展,到最后我们决定结婚,这之间我没有任何一点犹豫。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实实在在掌握着自己的人生。对比妈妈过世时,横亘在我眼前的一片荒芜与迷雾,如今我看到的是一条清晰的道路,为我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