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燃事件即将满四年,但我明白心底尚存有几分未知与迷茫感。回想 2015 年 6 月 27 日晚上,一道巨大的黄色炫光袭面而来。我和朋友放开了手四处奔逃,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这段出来的路跑了半辈子。

人生中的某些片刻,特别是当我准备开始面对未知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扭转颈子:“喀、喀⋯⋯”就像心中有块缝隙,顺着肌肉纹理被连动着拉开:“好吧!都来吧!”

虽然这个月便是尘燃事件,满四年的日子,但我明白心底尚存有几分未知与迷茫感,那称之为“-15度”的区块,总是差那么一点,是时间也敦促不了。

2015 年 6 月 27 日晚上,一道巨大的黄色炫光袭面而来,全场转瞬间烧得比天还高,我和朋友放开了手四处奔逃,那种不适感受无法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比拟,热,太热了。

我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这段出来的路跑了半辈子。终于脱困以后,我看着自己全身向下垂挂,烧卷起来的手和腿皮,心中一股巨大的惶恐与愤怒油然而生:“靠!这什么烂活动?到底是谁把这鬼活动办成这样子啊?”惊恐的眼泪无法顺流而出,只能不断的怒骂着。

我双食指重重的掐了拇指,为了让自己能从梦中迅速醒来:“我不喜欢这梦!太真实了!我不喜欢啊!”

但是没有所谓苏醒,只见一颗明媚的月色高挂在夜空中,与我那呆视的瞳孔相望,即便见证了命运暴力相向的整个过程,和尖叫四起、鲜血四溢的 499 个受难者,它也只是平静地看着。

经过三小时的自救与他救,我才终于上了“救命”的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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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于三军总医院抢救的过程中,我被诊断出全身面积 58% 二到三度的烧烫伤,再开始了一连串不间断的大小手术,换药、清创、植皮⋯⋯几乎没有一刻能够停歇。

体无完肤的我,经常被凌迟到眼角的泪痕已湿乱成了一团,身体又热又辣的瘫软在绿色的病床上,我依旧呆瞪着顶上的天花板,问:“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上天你要这样惩罚我⋯⋯”我还没搞懂,且答案直到现在也未曾浮现过。

那时灵魂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的自己,无法去期待每一个明日,无法感谢昨日,更无法打开五感去享受当下,只能尽可能地在疼痛中深吸慢吐,在马斯洛主义的金字塔底层,索讨着止痛药打关卡,只为了我眉头深锁的亲人与朋友们,尽量地支撑下去而已。

某段时间,我甚至全然厌倦了灼伤的事实,如果没有听到重要他人的喊话,曾想过就这么去是最好的,因为闭上眼睛比较轻松呀,也就能真切地“爱自己”了。

史上最长的出门,走了 71 天,这才返回了家。但没想到返家穿上压力衣后,才是正式被锁进牢笼的开始,疤痕就像失忆一样的爬满了全身,没有一刻放弃增厚生长,23 半的鞋子全部束之高阁,通通换成了 27 号;指间长出了“蹼”,手脚七八处关节有如被加固版的封箱胶捆了起来,举手投足都费力无比。疤痕在我耳边窃喜并悠悠的说:“我会⋯⋯把妳变得不成人形喔⋯⋯”

伤后前半年,每天洗澡加上伤口护理的时间超过五小时,我看着接近 12 点钟的指针,再望向三四十个漫着血的伤口和组织液,时常会留下不甘心的泪:“吵死了!这副皮囊内的筋和骨全是我的,你以为自己谁啊?难道我就拼斗不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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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想要进步的动力源自于“不甘心”,因为期许着自己还能带着 300% 的快乐笑颜,走跳于这个让人又喜又悲的炫丽世界中,且和疤痕争抢自主权是场分秒必争的战争,所以我必须要斗。然而,这样依旧不算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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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后,我在充满猎奇的眼光中回到了社会和职场中,也渐渐地,在他人直接和间接的注视里免疫了。那些眼光,绝对不是因为我长得或穿得好看而投射,是因为伤病者少见,太不相同而看的。时而,我会在心中陷入了长思,关于这个倾心于美感的世界中,一个带着满身伤疤的烫伤女孩,该怎么立足的问题。

某天,我坐在台北捷运上准备返家,抬头看着对面外貌姣好的女孩们,白皙的长腿从短裤下自然露出,头发卷起来的弧度也很迷人,有意无意的划着手机和交谈着,忽然间,有感于别人的青春是如此的轻盈,反观自己 20 几岁的故事却充满着重量与限制,正当准备要将头再次低下的时候,我撇到了车窗反射回来的人脸⋯⋯。

有别于出院的平头长相,她长出了头发、扫了淡淡的妆,即便仍穿着球鞋,但也找到了能够兼顾舒适和风格的心仪衣着,她还是很漂亮。因为一路以来,我明白她为了“不悔”咬牙忍耐、一眼瞬间长大了多少,尽管会留下伤疤,那也是为了保护她而留下来的痕迹啊,是世上独一无二而充满勇气的徽章。

我得学会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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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自己是个有点逞强的人,所以待我伤好了三分,我便也染上了直接使用四分的坏习惯,渴望紧握所有得来不易的机会,周全生活中的一切,扮演好女儿、好女友、好下属、好朋友⋯⋯,我做尽能够有效肯定自己的事情,并盼望着能还“准时”冲进原先的人生计画里,却反而采乱了步伐,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自律神经失调”紧接着烧烫伤入住我的躯壳,头部开始不知所以然的混沌不明,每天无论睡得多饱,都像置身于迷雾中行走,没有一刻能够完完全全清晰。于是我每晚都会祈祷,希望明早起床那雾可以小一点点,因为将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办哪,拜托不要让我在外面出糗了。

后来透过心理治疗,我觉察到了自己的体内似乎还有个小洞,是努力将沙子往上堆成丘的形状,也会同漏斗般下坠的缺口,会反覆地认为自己还不够好。

但事实上已经很好了,在一连串加压冲刺的过程中,我早已颠覆了心中最初预期的自己。“15 度的勇敢,尘燃女孩的 900 天告白”的书写算是个意外,除了想令大众有机会一窥受难者的心理外,也趁机让这坏事美妙了人生,令自己不完美的故事,也有了个稍加完美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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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习惯性地扭转颈子:“喀、喀⋯⋯”

但这次我不再勉强自己了,因为心中最后的“-15度”不去硬撑,才会愈合:“慢慢来,最快!妳不错,已经走很远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