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 #metoo 至今,许多人还在争论这场运动的实质到底是什么。不过我们更关心的是,它让更多人看到“性侵”,真实而广泛地存在于每天的生活中。也希望更多“旁观者”能从对“性侵犯离我很远”的迷思中走出来,看到不那么美好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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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大半年,我们才听到了女性发出的 #Metoo 的声音,在许多人争论这场运动的实质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们更关心的是,它让更多人看到“性侵犯”真实而广泛地存在于我们每天的生活中,它让更多女性有了可以发声的管道和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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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Y 也希望,更多“旁观者”能从对“性侵犯离我很远”的迷思中走出来,看到不那么美好的现实。

或许,在此之前,你也有对性侵犯的诸多迷思,也曾疑惑这些受害者为什么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为什么不say no,为什么事发之后不马上报警?等等。

那么,今天这份近 3 万人参与的调查,将会给你看待这些问题的不一样的视角。

在呈现调查结果之前,我们首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此次调查中所指的“性侵犯(Sexual assault)”,它指的是:一方对另一方做出的任何违背其意愿的“性接触”或“性举动”,比如强行亲吻,强迫对方抚摸性器官,强迫观看色情片,强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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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侵犯到底离我们有多近?

迷思1:性侵犯离我们的生活很遥远。

真相1:性侵犯频繁且普遍地发生在我们的生活周遭。

Rape Abuse & Incest National Network(RAINN)美国最大的反性暴力机构(创立并运营者美国国家性侵犯热线)的调查发现,在美国,每 98 秒就有一位女性遭遇性侵犯。一份由美国国家伤害预防中心与疾控中心共同发布的报告显示,有 44.6% 的女性一生中曾遭遇过性暴力(包括性器官的接触,他人暴露性器官,亲吻,抚摸等,下同)(Black, et al., 2011)。

在中国,我们尚未找到相关权威机构发布的关于全人口的类似资料。不过,中国计画生育协会曾在 2016 年发布了一份《大学生性与生殖健康调查报告(2015)》。报告中指出,在大学生群体中,35.1% 的调查对象曾遭遇过性暴力或性骚扰,其中以“关于性的言语上的骚扰”最为常见,其次是“被他人强迫亲吻或触摸隐私部位”。

在 KY 此次的调查中(有效问卷 N=26981),我们发现在这群年龄在 14-55 岁的人中,曾经遭遇过性侵犯的比例高达 69%。而在这其中,又有 76% 的人表示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目前的人生中,不只出现过 1 次。另外,在曾遭遇过性侵犯的人中,8% 的人曾经遭到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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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性侵犯的受害者年龄大多集中在 18-34 岁(54%)(RAINN, n.d.)。而在 KY 此次的调查中,我们发现,在记得清自己“首次被侵犯是什么时候”的人中(n=8716),在小学(26%)和初中阶段(11%),首次遭遇到性侵犯的人数最多(注:以 7 岁入小学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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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性侵犯远比我们所以为的要普遍的多。

在中国,它发生的几率也并不比其他国家更低。在去年好莱坞爆发性侵丑闻,#Metoo 在西方国家爆发的时候,中国日报(China Daily)曾有专栏指,“中国的性侵犯并不像西方世界那样普遍。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保守的价值观是对女性的一种保护”。不过,次日,该报纸便撤下了这篇专栏文章(as cited in, TIME, 2017)。

迷思2:性侵犯的施暴者通常都是陌生人。

真相2:性侵犯与受害者和施暴者的熟识程度无关。一个人被他长期的约会对象、从前的恋人强暴、他的伴侣强暴,都不罕见。

很多人以为性侵受害者大多是遭到来自“陌生人”的侵犯。在我们此次的调查中,性侵犯的施暴者中,74% 都是受害者所认识的人,包括他们的同事领导、师长、亲戚或者父母的朋友/同事等等。《人物》杂志在前段时间做了类似调查也发现,70% 的受害者遭受到的都是来自“熟人”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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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思 3:性侵犯通常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偏僻地方。

真相 3:性侵犯可能发生亲朋好友的家里,学校,医院,交通工具,甚至是受害者的家中。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性侵犯通常发生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因此往往也会有“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不要去偏僻的街巷”等等这样“好心”的劝诫。

但在我们此次的调查中发现,性侵犯可能发生在受害者熟悉的场所,比如学校,亲朋好友的家中,或者各种各样“所谓安全”的公共场所,甚至是受害者的家中。这或许也与“74% 的施暴者是受害者所认识的人”这一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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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思4:性侵犯是关于“性吸引”与“激情”。

真相4:性侵犯实际上是关于权力与控制。

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与临床工作者认为,性侵犯实质更多是施暴者对于控制和支配的渴望(Groth, Burgess, & Holmstrom, 1977)。通过性侵犯,施暴者将受害者变为自身“权力”的客体,从而使得施暴者自身的意愿与力量得以“施展”,得以“为所欲为”(Blay, 2017; Yonack, 2017)。

这一点,或许可以从施暴者与受害者之间“权力的悬殊”中窥见一斑(我们曾在“权势性侵”一文中提到,这种权力的悬殊可能是双方在年龄、社会阅历、知识文化、资源与地位等等方面的差距所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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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调查中发现,施暴者与受害者之间年龄最大相差 60 岁(n=8716),年龄相差 5 岁以上的占 65%,这其中又有 74% 的人年龄相差在 10 岁以上。不仅如此,那些明显掌握着更多社会资源/地位/阅历的施暴者(上级/老板、老师、亲戚长辈等)占到了 26%。

迷思5:只有女性会被性侵犯。

真相5:男性也会被性侵犯。

很多人认为,性侵犯只会发生女性身上。

但事实上,男性也可能会被性侵犯。在此次调查中,我们发现,女性群体中,曾遭遇过性侵犯的人达 75%,与此同时,有 21% 的男性也曾遭遇过性侵犯。在美国国家伤害预防中心与疾控中心发布的那份报告也显示,有 22.2% 的男性一生中曾遭遇过性暴力,有 1.4% 的男性曾遭到强暴(Black, et al., 2011)。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受害者,性侵犯的施暴者更多时候是“男性”。另外,有调查发现,在那些对男性施以性侵犯的男性施暴者中,他们的性取向也并非都是男性。这或许也能从侧面反映出,性侵犯更多时候是处于权力与控制的“欲望”——不止是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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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思6:衣着或行为举止可能成为“信号”。

真相6:喝酒或穿着“性感”,都不是表示“性同意或邀请”的信号;性侵犯也不是出于对“信号”的误读。

前些天一段关于 #Metoo 的评论引发了不小的争议。其中提到,一个人怎么穿、怎么说、怎么做可能构成一种信号系统,一个袒胸露背出门约会的人,很容易让对方误解而招致性侵犯。很多人也许也有着这样的误解。

但事实上,喝酒,举止大方,或者穿着性感等等,这些人人都可以有的权利去做的事情,并不是所谓的“信号”。另外,正如前文所说,性侵犯更多是一种对权力与控制的追求,也不是所谓的对“信号”的误读。

为此,堪萨斯大学性侵犯预防与教育中心的负责人 Jen Brockman 等人曾在 2013 年举办过一个名为“What were you wearing?”的展览,展出了 18 个与性侵犯有关的故事,以及受害者当时身着的衣服。

是什么让性侵犯这样广泛的存在,发声这么困难?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错综复杂的。但有一点是值得每个人反思的,那就是——我们对性侵犯有诸如以上这些的迷思,可能本身就给它的普遍存在创造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宽容”环境,也让“发声”变得十分困难。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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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旁观者很容易提出这样的质疑,为什么你当时不(奋力)拒绝?为什么你那么晚出门?为什么你穿着暴露?你们是夫妻,哪有什么强迫不强迫的? 而人们往往忽略了性侵犯的本质是一种伤害,是一种有意为之。
  • 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关于性侵的迷思也同样影响着受害者。在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也可能以这样的眼光进行自我“审判”、自我责怪,认为是因为自己的“错”,才导致了自己被侵犯。而这也成为了他们不敢发声的原因之一。
  • 而施暴者很容易就站在一种“有利”的位置上,任何一个不符合人们对于“性侵犯”的既定印象(迷思)的细节,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为自己的恶行开脱的“藉口”。比如,有施暴者在被举报性侵之后,大肆散播关于受害者的私生活状况等等,企图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行为是“合乎情理”的。

从个体的层面来看,发声对于每一个受害者而言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在美国,仅有三分之一的性侵犯受害者选择报警。很多受到侵犯的人并没有向他人求助,其中有 20% 的人提到自己害怕被施暴者报复。

在 KY 的此次调查中,79% 的人在性侵犯发生之后没有向任何人求助。他们没有向他人求助的原因,包括觉得“很丢脸,不敢向他人提起”,“觉得没有人能帮到我”,以及在其他原因中,还有很多人提到“事情发生时,自己还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与前文所提到的,首次被性侵犯的年龄集中在小学和初中阶段不无关系;另外这可能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中国国内性教育的现状)。

另外,我们还发现,人们对于性侵犯的迷思的接受程度,与受害者最终是否向他人求助,存在一定的相关关系。(注:问卷中关于态度部分的题项,改编自Rape Myth Acceptance Scale)

也就是说,受害者没有向他人求助,的确很可能与他们对性侵犯的迷思有关。调查发现,越是同意“一个人被性侵,是因为他没有明确地拒绝”(p<.01),“有时候一个人会因为情难自抑而侵犯别人” (p<.01),以及“如果两人是男女朋友或夫妻,就不存在所谓性侵一说” (p<.001)的人,越可能在遭受性侵犯之后,选择不向他人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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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他们怎么办?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我们曾提到过性侵犯可能给受害者留下的创伤性的心理影响,包括羞耻感,自我污名化,无力感,失去对关系的信任等等。

那么,如果你是受害者,该怎么办?

研究性虐待的美国学者 Judith Herman 在《创伤与修复》(1997)一书中提出了五个创伤修复步骤:

  • 安定:你可以尝试去寻找一个安全的环境,能让你感到不再担惊受怕的地方,同时你的基本需求,比如吃饱穿暖,可以在这个环境中得到满足。要坚持吃饭睡觉,这一点虽然基础,但却很重要。
  • 叙述:你可以试着向你信任的朋友或者心理谘询师诉说或书写你的感受,情绪,想法等等。在这个叙述的过程中,尝试着去接纳自己,去理解事情的发生,不是你的错。并且,创伤是可以被修复的。
  • 转变:在叙述的过程中,尝试着转变自己对这件事的回忆方式,想想自己走到现在,“已经克服了这么多”,以此去感受在这个过程中,来自你自身的修复的力量。
  • 建立:循序渐进地去重新建立自己对不同关系的信任感,尝试一点点地找回安全感。
  • 和解:尝试去和自己,也和过去发生的事情和解——不把它当做“自己”(你所认为的自己)中显着而重要的一部分。而是去重新找回你生命的重心,找到你生活的使命感和意义感。

这看似简短的 5 个步骤,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所以,如果你是他们身边的人,要知道,你可能也可以是他们最坚实、值得信赖的依靠。在调查中,那些向外求帮助的人中,有86%的人选择向家人和朋友寻求帮助。请尽可能地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援,和他们所需要的陪伴,让他们不必担心自己会因此事而受到“评判”,让他们感到安全、被理解。你可以帮助他们明白,错的是那些侵犯别人的人。

而对于我们这个社会来说,我们最需要做的,就是给所有不幸受害的人,创造出一个允许发声的环境。

试想一下,假如你不幸有过这样的遭遇,你敢不敢站出来说,我是幸存者。你会不会担心自己因此而受到评判、误解甚至污蔑?你怕不怕你所爱的或者爱着你的人会感到丢脸或因此嫌恶你?又或者,假如你喜欢做什么、穿什么,说什么,但这些却被当做是一种“信号”时,你还敢不敢坚持自己的“喜欢”?

如果这些问题,你的答案都是不敢、害怕、担心,那就意味着这个社会,我们每一个人,做的还不够。我们要发声,去打破对性侵犯的迷思,也要创造对“发声”更友好的环境,而不是对暴力妥协和纵容。沉默即共谋,不要做一个沉默的大多数,不要成为默许恶的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