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拆开冰箱冷藏库的塑胶袋,伸舌咂嘴,然后把外面订的配菜全数倒进厨余桶:“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我都一个星期来一次,做点小菜,绝不让他吃这种食物。如果觉得跟我碰面会尴尬的话,我可以趁你们上班的时候来,做完饭就安静地离开。告诉我大门的密码。”我连忙安抚婆婆,“我来做就好,妈。我不会再买配菜了,对不起。”对不起一说出口,我的眼泪简直快夺眶而出。我哪里对不起婆婆了?就因为让婆婆的宝贝儿子吃外面买的配菜?

“现在,请心怀感谢,以及会好好过日子的觉悟,向养育出这位美丽新娘的父母亲致意。”

妹夫平举双臂,双膝跪下,行了大礼。妹妹低着头起身,紧咬着下嘴唇,忍住泪水,坐在前方的妈妈擦了擦眼泪。我知道,那些眼泪有一半──不,可能大部分都是为我而流。经过一个月的考虑期,就在妹妹提亲的那一天,我的离婚生效了。

夫妻之间第一次争吵,是我们蜜月旅行回来,去婆家问候那时。严格来说,我们不是去婆家,而是丈夫的伯父家。打从婆婆说要去大伯父家开始,我就莫名地感到不安。

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奔驰了两个小时,抵达婆家,在那里改搭公婆的车,再开一个小时抵达大伯父家,这时婆婆从后车厢拿出装满年糕、排骨、水果、酒的箱子,说这是我媳妇送的。但我并没有准备那些。先前她只对我说,乡下的长辈把食物都准备好了,人直接来就好,我说要买酒和水果过去,婆婆还生气地说没那个必要。不过,我们一抵达就忙着准备东西,所以我没机会问婆婆到底怎么回事。忙着端盘子出去时,一位长辈抓住我的手臂。

“不要再忙了,妳坐这里。”

“对,媳妇过来喝一杯吧!”

说完用大拇指抹了抹烧酒杯,斟满烧酒递给我。

“我不太会喝酒。”

公公对犹豫不决的我使了个眼色,催促我快喝。我喝了一杯,然而酒杯却接连不断递了过来。看到我面露难色,丈夫抢了几杯代喝,就这样草草结束了轮换酒杯的过程,接下来长辈却拿出汤匙,鼓噪着叫我一定要唱首歌。长辈们拍手欢呼,当中也包括了我的公公婆婆,即便我推辞也没有用。那种气氛,想躲到角落的心情……我的心七上八下,头晕目眩,丢下一句我做不到,便气冲冲地夺门而出。我独自蹲坐在村庄会馆前的木桌旁,丈夫追了上来,问我为什么那样做。

“从头到尾都是被侮辱的心情!明明叫我不要准备答礼的食物,可是妈妈却准备的理由是什么?怎么可以逼刚嫁入婆家的媳妇喝酒唱歌?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公婆和你为什么不阻止?”

“怎么把话说成这样?他们是乡下人啊!是因为觉得妳可爱,喜欢妳,才会那样啊!”

“我们蜜月旅行回来之后,我爸妈请我们吃了一顿美味的餐点,你只不过是安安静静吃了饭,休息一下就走了。你不觉得这和我们家有天壤之别吗?”

“像大嫂就适当地喝了些酒,也陪他们一起唱歌,妳为什么偏要特立独行?真不好意思,我就是没教养的乡下人。”

我招计程车前往邻近的巴士站,回到首尔的家中。本来以为这段婚姻完了,然而丈夫却向我下跪,拜托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后来,丈夫依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公婆对我的态度变得更僵,像是勉强宽恕理当逐出家门的媳妇,虽然没有再去大伯父家了,却时常叫我回婆家。逢年过节时,腌泡菜时,公婆、丈夫、大伯生日,公公的退休仪式,婆婆腰受伤,都叫我回乡下帮忙准备餐点、筹备活动、侍奉汤药、帮忙做家事。

我忙到快虚脱,只坐在最不舒服、最寒冷的位置上,随便充饥填饱肚子。即使如此,还是常常被指责说怎么都不笑、不说话、回话太慢、看着对方的表情不够温柔;这段时间,丈夫则是吃着我准备的食物,躺着休息看电视,晚上出门去找朋友。每次回到家,我们一定都会大吵一架。

“不是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吗?这就是给你机会的结果吗?”

“我在家里已经做了很多家事了,洗衣服、打扫、洗碗,这些我都做了啊!哪里去找像我这样分担家事的丈夫?妳去加班、聚餐、出差时跟朋友喝酒晚归,我有说过什么吗?”

“那我呢?我没做家事吗?我叫你做过什么吗?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你却以为那是什么了不起的照顾?我只是叫你在我身心俱疲时,不要袖手旁观。”

“去我们家的时候稍微忍耐一下就好了,又不是一起住。我爸妈就算能活,又还能活多久?”

“现在这种时代,应该是还能再活三、四十年,到时候我就六十岁了,也是老婆婆了。”

向结婚的朋友诉苦时,从她们的口中,也不断听到类似的情节。结婚的女人,大部分都要这样过日子吗?她们竟然没有疯掉,还好端端活着吗?真的吗?

我不禁怀疑我是不是个奇怪又敏感的人,痛苦不堪,全身无力。

某个周末,公婆没有事先打招呼,就买了说要替我补身体的水煮章鱼来访。

婆婆打开厨房流理台的每一个抽屉,拆开冰箱冷藏库的每一个塑胶袋,逐一查看调味料,不时伸舌咂嘴,最后叹了一口气。然后,她三两下把外面订的配菜全数倒进厨余桶。

“其他的我都能忍受,就是受不了买外面的配菜来吃。妳知道这是在哪里、用什么材料、怎么做的吗?”

“上面都有写在哪里、用什么材料、怎么做的。”

“妳相信那上面写的吗?”

“都是值得信赖的餐点。我们两个很晚才下班,没办法每天自己下厨。”

“不,我不信赖。他一个人住的时候,我都一个星期来一次,做点小菜,煮三、四种汤,放进冷冻库里冰,绝对不让他吃这种食物。看来倒不如就按以前的做法。如果觉得跟我碰面会尴尬的话,我可以趁你们上班的时候来,做完饭就安静地离开。告诉我大门的密码。”

我连忙安抚婆婆。

“不用了,妈。我自己来就好了。”

“我知道你们很忙,我不是想批评妳才说这些话的,只是这样做我心里比较舒坦。”

“我来做就好,妈。我不会再买配菜了,对不起。”

对不起一说出口,我的眼泪简直快夺眶而出。我哪里对不起婆婆了?就因为让婆婆的宝贝儿子吃外面买的配菜?那个沉默不语、冷眼旁观这一切的人,究竟是谁?是我的丈夫吗?还是婆婆的儿子?太多想法一下子排山倒海袭来,就在我失去重心摇摇晃晃之际,丈夫碰碰我的肩膀。

“好啦!我们就拜托妈妈吧!”

“什么?”

“妳没有时间做菜啊!以我妈妈的立场来说,也不过是做我结婚前之做的事罢了。而且老实说宅配的菜不太合我的胃口。就让妈妈做完菜就离开,那样没人会觉得不舒服,也没人吃亏啊!不是吗?”

我看着丈夫不带一丝恶意的开朗表情,一颗心咚地一声往下坠落。这就是我决定携手步入婚姻的对象吗?是那个温柔、得体、聪明又有礼貌的男人吗?我拜托公婆今天先回去,婆婆把材料处理好,煮好水煮章鱼之后就离开了,我完全吃不下,丈夫也不管,一个人吃得精光。假如婆婆没来煮水煮章鱼,假如丈夫没吃的话,我是否不会有结束婚姻的念头?

听完这些故事,父母拍拍我的肩膀,妹妹说回来得好。好久没和妹妹躺在同一张床上,她说:

“姊姊,我被求婚了。五月要来提亲。”

“啊,是吗?那太好了。”

接着是暂时的沉默。

“姊姊,妳觉得我要不要结婚?结婚是什么样子?还可以吗?如果姊姊叫我不要结,我会到此为止,我不会问妳原因的。”

结婚是什么样子?还可以吗?我试图回想和丈夫的幸福时光,意外地只记得几个画面。讨论了很久,千挑万选挂在餐厅上方的相框;看完同一部电影,分享彼此的心得;晚上去散步回来,买了三角饭团和杯面;我的升迁派对⋯⋯我要妹妹结婚。

“结婚吧!会有更多好事。不过,结婚以后,不要当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妈妈,就做妳自己。”

这些都不容易,但我说不出口。就这样,我进行我的离婚程序,而妹妹则筹备结婚,我和妹妹的事都顺利结束了。然而,我知道这不是结束。故事从现在再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