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在异乡,人得以沉静,可以跟自己对话,也可以看到别人、跟别人交谈。林怀民说,这些都是现代生活中好难得的事情。他的亲身体验是,“阅读永远只是参考资料,要眼睛看到、肉体感觉到的,才是真实的人生经验。”

文|尹萍

漂移  旅行,流浪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

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

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张子石《张三的歌》

一九八六年由李寿全唱红的这首歌,背后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坚决要赴美国发展的台湾男子,所付出的婚姻与亲情代价。他后来为儿子写下这首歌,简单的旋律,简单的梦想,触动了一代又一代听众的心灵。原来他真正想要的,只是旅行、流浪的自由。

台湾人可以出国观光,是一九七九年发生的事。在那以前,一般人根本没有护照;若有,要嘛是外交护照,要嘛是公务护照。民间可以申请的,叫做普通护照,却只有公司行号的负责人或业务行销主管才能申请。

再有一种可以出国的理由,就是留学深造。要申请这种护照,你得先通过教育部办的留学考试,成绩合格,再拿着国外学校发给的入学许可,还要在银行里存入相当大数额的现款,证明你有足够财力在国外住上几年。至于你这笔钱是否临时借来,一旦通过审查立刻就要提走还款,政府不管。

刚开放观光出国时,出去玩的主要是中老年人,阿公阿嬷没旅游经验,语言又不通,所以都是参加旅行社包团。难得出来,这些团常常一次走遍美加或欧洲数国,走马看花,大开洋荤。

第一年,赴国外旅游的人次就达到四十七万,到一九八八年破了百万,以后年年创新高。二○一七年五月,万事达卡公布上一年度的亚太区旅游报告,台湾在这一年里光是去亚太区观光的人次就超过全国总人口数,也就是平均每人这年到亚太区,主要是日本,旅游一次以上,总消费金额高达一百多亿美元,是惊人的人流与金流。

旅行经验比我们丰富的先进国家如欧美或日本的年轻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很多都会背起背包单独上路去探险,箪食瓢饮、随遇而安,把艰苦的旅途经验当成人生存款。台湾人虽然热爱旅行,但绝大部分仍然参团,玩得很被动,讲究的是“吃什么、住哪里”,到了地方则是看风景,不看人生。

有些人积极主动,组织小团体来个“自由行”:行程自订,食宿交通由旅行社代为安排。但会去做研究、找资料的通常只是发起组织的一两位,其他人仍然是概念模糊地跟着。

许多年轻女性出国游玩的目的之一是追星或采购,年轻人假期又少,因此适合短程,尤其喜欢去有吃有买、文化相近又不相同的日本旅游;中老年人则是退休了,时间多,夕阳晚景,怕人生空白,因此偏好不费体力的游轮漫游,或参加较长期的旅行团,每到一个国家就像“攻下一城”,领先一步,很有成就感。

当然,也有一些勇者,例如骑单车横越撒哈拉沙漠的林义杰,为公益在全世界奔走的褚士莹,早就千山独行、浪迹天涯,只是人数太少。

二○一五年,四位二十多岁的女侠大胆指出,台湾人爱揪团出游,结果是经常出国,却仍然没有国际观。因为坐在游览车里,周围都是台湾人,根本没机会了解当地,脑袋里从头到尾“台湾思维”,没换过。她们成立“滚出趣有限公司”,教年轻人在国外“乱滚”,“滚”出自己的边界。

她们说:“上一代的旅游方式,已经无法喂养新一代的灵魂。”这个说法倒是偏离事实,因为旅行的方式、冒险的精神,也许与年龄有关,但是与世代无关。

如今“夕阳红”的一代,也有过冲劲十足的青春岁月。林怀民大学毕业后留学美国,一九七二年学成,想要冒险流浪,就趁着回台湾前,背着包包独自绕道欧洲,走访希腊神殿、西班牙的回教神庙和其他西欧国家。一路走下来,据他说,带给他的影响,是他一辈子的养分。

同一年,还没有成为女作家的三毛也是以留学方式,远走西班牙。几年之后她在撒哈拉沙漠结婚定居,开始写沙漠的故事,寄回台湾发表。这些散文充满浪漫气息,传达“流浪”概念,激起了战后一代无数青年的远游梦幻。一九七九年,她作词的歌曲《橄榄树》唱片出版,立刻风靡大街小巷: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三毛一九九一年就过世了,她的名言:“生命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痛快的活过”,像是她的自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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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民则从未忘记他年轻时无特定目标的孤独旅行,开拓了视野,影响到他后来“生命中的进退”。二○○五年,他以一笔奖金加上各方赞助,成立“流浪者计画”基金会,选择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提供旅费,让他们单身上路,用最简约的方式,自助旅行至少六十天。他称之为“贫穷旅行”。

因为独自在异乡,人得以沉静,可以跟自己对话,也可以看到别人、跟别人交谈。他说,这些都是现代生活中好难得的事情。

他的亲身体验是,“阅读永远只是参考资料,要眼睛看到、肉体感觉到的,才是真实的人生经验。”

《张三的歌》唱道: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 

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

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 

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这样的旅行,或流浪,或探险,才是“痛快的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