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村朝子是日本首位公开出柜的女艺人,曾经交往男友,却发现对男身不感兴趣,只能拼命说服自己是被“性感大姊姊”碰触,“难道我的人生必须重复上演这样的戏码吗?”

看到男朋友的裸体,我明明很爱他,却一点也不兴奋,过去只能拼命说服自己“男人的裸体好性感”。就连被男人抚摸,也努力欺骗自己“是被非常性感的大姊姊碰到”。难道我必须一直演着这种愚不可及的烂戏吗?我想与软绵绵、暖呼呼、滑溜溜、香喷喷、可爱的、圆润的女孩子相爱、做爱做的事、共度一生!

这是牧村朝子在书中的一段自述,读者看到这里,多数是一头雾水地问:你到底喜欢男生还是女生?是双性恋、女同志?还是疑性恋?如果你脑中也涌现这些问题,牧村会对你比出爱心手势,请你 onhold 一下,稍后替你带来解答。

牧村朝子是日本首位公开出柜的女艺人,也是《我从没计画成为一个同志》的作者,这本书涵盖情感教育、性教育、同志教育,透过漫画人物聊天方式,将可以开成研究所的课程,以浅显易懂的对话展开。希望人们可以少走一点她的冤枉路,找到自在的答案。全书以漫画、对话转译,浩大工程,却也是适合牧村的表达形式。

牧村喜欢问问题、总在寻找更有趣的方法传达信念。从她的左侧看,有主流的美女样子,长发大眼挺鼻樱桃嘴,她踏入演艺界契机,是因 2010 年参加日本小姐选美比赛进入决选;从右侧看,耳上理着小平头,露出头皮展示叛逆。我说发型酷,她笑得开心,手指比了比平头那面,俏皮眨眼,说这侧替她省了很多麻烦,“这里传递一个讯息:我不是异性恋”,电车上的欧吉桑看到她发型,也会吓一跳、倒退两步,她顽皮笑,“剪这发型,看大家表情就值得了,很好玩啊”!

我是女生,我爱的人碰巧是法国女生

牧村朝子的妻子,是金发碧眼的法籍女人,两人在法国结婚,一起在当地居住一段时间,才又回到日本。作为同性伴侣在法国与日本的生活,我猜有不同挑战,她却撅起嘴,很快摇摇头,“可能因为我们俩大方地让身边人知道,所以没有明显感觉到困难、或者不同之处。”

不过,自在与坦然不是时时刻刻、或者一蹴可及。在法国与妻子同居时,有位非常照顾牧村的邻居阿姨,怕她异乡生活辛苦,时常嘘寒问暖。“但不知为什么,我始终没办法和阿姨说出我和妻子真正关系,心里一直有点介意。有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跟阿姨吐露这样的心事,没想到阿姨只是一如往常地温柔看着我,说‘嗯?所以呢?’”

她也曾在酒吧,遇上七十几岁老太太好奇蹭上前,问她从事什么工作。牧村说她是艺人,写作性别议题的书籍。老太太听了开心,说自己的姊姊也是女同志,两人畅快地聊了许久,时间不知不觉超过大众运输的营运时间。老太太要回家,牧村送她走出门口,她记得老太太缓步朝一辆车子走去,上车前,老太太对牧村眨眨眼说,其实,我也是女同志啦!此时,前座车窗摇下,驾驶座是另一个微笑的老奶奶,朝牧村挥手。

“我才发现,很多时候,我是自己先在心里筑了一道心防,预设别人无法接受我,于是把自己封闭起来,但真实可能不是如此。我出柜后才交到知心朋友,但并不是因为出柜而交到回朋友,而是我不再封闭自己的心了。”

人与人之间,需要透过相处、沟通的努力,才可能彼此了解、尊重,牧村后来发现,不论是不是女同志,所有人都有同样的课题。可是,还是有些事,明显不公平。

女人与女人无法结婚,但男人和女人可以

牧村在书中写下这样的真实故事。

二〇一三年三月,东京迪士尼乐园史无前例地举行了第一场同性婚礼,在双方亲友、米奇米妮的共同见证下,新娘小雪与裕子,共同立下爱的誓约。这一切,都是牧村从小向往的梦想实现。

然而日本女性两人就算举行婚礼,也无法获得合法的婚姻关系,“而我,只是因为伴侣是设籍法国的女性,就算不举行婚礼,婚姻也能得到合法保障。”她为此感到不平,也促使她去想,不论个人希望如何、不论同志如何敞开心胸,身而为人的权利与义务,仍会因为文件上的国籍与性别,受到不平等的对待。

女人与女人无法结婚,但男人和女人可以。法国女性可以和女性结婚,但是日本女性和日本女性不行。

日本的社会制度,并未提供“结婚”选项给真心相爱的日本籍女性。台湾也还在婚姻平权路上挣扎。牧村这次来台,除了新书座谈,她也参与台湾的同志大游行。对于年底公投,她的鼓励乍听有些令人讶异,“请选择自己相信的路继续走吧!”我愣住了,包括让恐同方继续相信自己的路吗?她笑着回答,“因为是民主国家,往大家各自认为对的地方前进即可!”

她解释,法国通过同性婚姻之前,牧村当时人在巴黎,“当时街上也有反同游行,有许多暴力事件发生,暴力造成的伤害,使对话更加困难,所以我无论如何希望台湾可以和平度过这段时间。也希望不要使用抹黑的东西,毕竟已经不是小学生的运动会了。” 

法国反同游行的面孔,有许多是当地受歧视的民族,她发现歧视与仇恨会复制,若要化解,必须从理解开始。“这些人上街,大多受限于他们过去的生长环境、宗教教育,很多时候,我们可以从理解出发,去理解反对的原因,会发现背后是基于未知的恐惧,那我们能够如何化解他们的恐惧?”

这个问题,我们都没有答案,不过她倒是分享了另一个故事。

在法国结婚后,牧村与妻子回到日本的小岛旅行。小岛人口外流,没什么年轻人,她们两个年轻女生因此受到当地人热烈欢迎,还被邀请聚餐喝酒。在一场全村为她们聚集的餐会上,一位领头老人扯开嗓门,问她们为什么会来这座小岛玩呢?牧村开心地直说,“我们两人是来度蜜月的啊!”话音一落,全场一阵沈默,连筷子掉到塌塌米上的声音都听得见,有人搔搔头,有人窃窃私语,“后来,某个欧吉桑就大喊,‘不管啦,先喝一杯再说啦!庆祝新婚!’大夥又热热闹闹地举起酒杯敬酒、喝起酒来。最后我们要走的时候,还有叔叔伯伯来送,问我们可不可以留下联络方式?”牧村又笑,“他们显然是误会啦!”

她相信,透过真实的互动相处,可能不会是短时间,或许时间要再长一点,人们会逐渐发现,彼此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必恐惧、不必害怕、不必听信谣言让恐惧滋长。

妖怪是由__做成的?

“恐惧”这个情绪本身,就是妖怪的本体。这是牧村修读美术史的发现。她高中时的老师——已故的美术史学家宫下诚——在课堂上和学生们宣告,要告诉大家妖怪的真面目!宫下诚接下来说的话,让牧村记至今日。

宫下诚是这样说的:“所谓妖怪,都是人们帮未知取的名字。在没有电力、晚上一片漆黑的时代,人们在黑暗中感受到的不安、木造房屋被风吹过的声响,都纷纷成了妖怪。例如:走在路上,感觉到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就称那声音为‘啪嗒啪嗒妖怪’;对高头大马、语言不通又没时间理解的外国人,取名为‘鬼’、‘天狗’。人类总会恐惧不理解的东西,放着不去看,就让恐惧混着自己的各种想像,长成了妖怪。藉由帮未知的恐惧起个名字,自以为理解,并且拉着他人对这个印象产生共识——这就是妖怪的真正由来。”

同性恋、同志作为一种分类与命名,牧村认为也是人们试着命名无法理解的状态。

她曾为自己的感觉深受苦恼,十岁时向喜欢的女性告白被拒后,努力想学着成为受欢迎的异性恋,顺利交到了男朋友,却发现自己不受男性身体吸引,更憧憬与女性恋爱。她很困惑,拿琳琅满目的分类标签套在自己身上,例如“喜欢女孩子的异性恋女性”、“双性恋”,甚至怀疑自己有“性别认同障碍”,还因此扮男装好长一段时间,最后她发觉,她不想当男性,她只是喜欢女孩子,自己不需要这些名词分类,她就是受女生吸引的“自己”。

“如果硬要分类,我的确是女同志,但我不会处处以‘我是女同志’来指称我自己,我只想活出自我。”她最后这样笑着对我说。我想起知名单口喜剧演员汉娜・盖兹比,在离开舞台前的最后一场表演《最后一击》表示她累了,人们看她的时候,只看见她的女同志身份,期待她按照女同志形象做每一个抉择与行动,许多人仰赖她的名气,希望她在舞台上倡议,她总是如此,但也总是不够。她决定放下麦克风,做回自己。

在作为一个女同志之前,她是一个人。

艾伦狄珍妮在脱口秀上也说了这样一段话,她说希望有天,出柜不再是每个同志都必须面临的选择,而是你我作为一个个体,可以自由地思考:我想不想和人分享自己的亲密关系,而不需要备齐勇气告诉大家,我爱的人与我同性。人与人之间,就回到“人”的角度相互理解吧。毕竟,我们所爱对象的性别,绝不是那人最特别、最需要向世人宣告之处。

所有同志都希望,有天不必再针对性向自我解释,就如牧村朝子的书名,我从没计画成为同志,我只计画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