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们的这一生,就是要当一个永不道歉、永不认错的同性恋。我们要活下来,去做见证,以幸存者的身份,艰难而美好地活着,做一个同性恋,我们不需要道歉。

虽然我无法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未来,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是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去目睹那个未来到来的可能——请不要太快放弃“世界会变好”的可能。

我们要活下来,去做见证,我们要以幸存者的身份,艰难而美好地活着,去用所有生命经历的痛苦与精彩,去告诉那些对同性恋深痛恶绝的人说、去向那些限缩我们生命的人说:错的是你们,我们从来没有错。

做一个同性恋,我们不需要道歉。

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们的这一生,就是要当一个永不道歉、永不认错的同性恋。

隔了一年多才 PO 出 TED x Tainan 原稿。在这个晚上,给所有对平权公投感到失望的你们,民主不是一天投出的,我们一起活下去,一起再接再厉。爱你们。

(下为全文)

在 2011年,我有了我第一支智慧型手机。

而我拿到智慧型手机的第一件事情,那时候还没有 3G 吃到饱,就是连上家里的 wifi ,下载 jack’d。

Jack’d 是一个同志交友软体。你可以在上面上传你的自拍,甚至是身材照,加上你的身高体重,或是兴趣,依照定位功能看看你附近哪些人,有哪些‘潜藏的’同性恋者 — —

毕竟从外表上,你可能真的很难去辨别到底谁是同性恋对吧?可能你家隔壁的早餐店员,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大哥,甚至你的前任主管,都可以在 jack’d 上面看到他们,尽管他们可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更不会大方地跟你说。

所以呢,2011 年,我拿到智慧型手机的第一年,有点像是我作为男同志的一个转捩点。这么说可能太夸张了,但是我必须说,在这之前我可能认识、听说过、怀疑是 gay 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而在智慧型手机之后,像是从寒武纪爆炸那样,我认识的成千上万。

老实说,拿到智慧型手机,真的或多或少拯救了我非常寂寞的人生,最为一个男同志青少年的人生。

“孤单地长大” — — 据我所知,这是所有的同性恋者,都必先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我知道我可能有同类,但我却一个都不认识,我完全不知道,属于我的同类到底在哪里

最早大概是幼稚园时期,我就发现到自己喜欢男生的身体。小时候的游泳课,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往男教练的身上看,并且当他用大腿顶着我的腹部、要我踢水时,我的胸口都有股暖流经过,而我很确信那不是游泳池的排水口的热流。

当然当时不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但是我知道,我持续地对男生有兴趣胜过于女生,在一个学龄时期,当我的字汇量开始迅速扩充的阶段,我第一次认识到这样的“行为”,叫做“搞同性恋”。

而在那个网路并不普及的童年,搞同性恋被联结的,往往都是些负面的标签。

而我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东西”。

即使即使至今,当我在阐述或是回忆这些片段时,我仍然会感到羞耻。

而感到羞耻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觉得:同性恋是种错误。我认为爱男生是个不对的行为,所以我应该要隐藏这样的错事,我必须小心翼翼地假装、我没有犯下这个罪行。

因为我从来没学过什么是同性恋,所以我把同性恋当成一种羞耻;也因为我觉得同性恋是一种羞耻,所以当我认为我有同性恋倾向时,我打算极力地撇清、远离这种肮脏的事物。

所以我一直非常感谢交友软体的发明,真的直到智慧型手机的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有同类的:是有人跟我一样喜欢男生,想要跟男生牵手,跟男生亲吻。

而我今天站在这里,用“活生生的同性恋”的身份,跟你们分享我的生命故事,是因为我是个非常幸运的同性恋。我有一个非常支持我的家庭,我现在也有个总是温柔且专注听我说话的伴侣,我有一大群朋友深爱我这个人,无论我爱的是男是女。

但是,但是,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是我一样那么幸运,在这个社会里,有很多人,有很多同性恋,在长大成人的路上,因为没有资源,所以夭折了。

我是一个异性恋社会下的幸存者。

在国中时,我非常讨厌去上学,我曾经是个被性别霸凌的小孩。

被霸凌的细节,对今天的分享并不是那么重要。事发大概,是我喜欢上原先班上小团体的一个男生,而后来哪个男生虽然依然把我当朋友,但是那个小团体的其他人,却开始不再把我当朋友对待。我没有真的受到太多肢体上的暴力,但是人际上的排挤,口头上的疏离,其实对一个发展中的青少年小孩来说,反而还具有更强大的毁灭能力

所幸那段期间并不是太长,我在班上还有一群女生非常罩我,在没人跟我分组她们总让我成为他们团体之中唯一的异数,我也在她们的保护之下,成功逃到另一个成长阶段。

但即使现在有各种主义充权,每次在复述这个故事时,还是会感到隐约的羞耻,我都还是在想到底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让他们这样对我?我一个好好的人,为什么到底要被那样子的对待?

距离成大 63 公里。有一所学校。你们知道是什么学校吗?

根据 Google map 的导航:如果沿着国道三号一直走,再接国到十号 25 号出口下交流道,沿屏10–2乡道和181县道前往高树乡的南兴路/台27线,你就会抵达一个地方,叫做屏东县的高树国中。

你们知道高树国中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有一个男孩,叫做叶永鋕,据叶妈妈的说法,叶永鋕他平常是个非常孝顺、也很细心的男孩,只是他行为举止都比较阴柔,在班上受到其他同学的欺负。然后在西元 2000 年四月二十日,叶永鋕上玩音乐课后,去上厕所,上课时一直发现没有回来,直到有人去看才发现,叶永鋕他倒在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

叶永鋕,是台湾性别运动史上令人心碎的名字。也因为他的死,台湾才催生了性别平等教育法。但这样的少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1994 年,北一女中的林青慧与石济雅,留下了一封遗书说:“在社会生存的本质就不适合我们”,在宜兰苏澳的旅馆旅烧炭自杀,她们再也没有醒来。据说,当时的北一女校长丁亚雯在事后,公开声称:“我们北一女没有同性恋”。

2010年,屏东县两位专科女学生,在车城的一间民宿里烧炭,两人没有醒来。

2011 年,鹭江高中杨同学,因为不堪校园性别霸凌,在那年同志游行的隔日,从七楼跳下,他也没有醒来。

那么多人的死亡,却似乎看不到实际的凶手。同性恋受到迫害,但我们受到的迫害不在是以一种明目张胆的形式出现,而比较像是:我不直接杀害你,但是我也不给你长大成人所需的必要资源,要是想要长大,就自己来争夺吧。

所以,每次想到叶永鋕的死,想到鹭江杨同学的死,想到屏东两个女学生的死,想到林青慧与石济雅的死,某种卑鄙的感觉就油然而生:我是侥幸活下来的人,那个苟活的、逃过一劫的小孩。

我真的知道,其实就差那么一点,如果没有当时班上的女生替我挡煞,其实死掉的就会是我。

这个社会的恶意过于庞大,没有力量支撑的同志青少年,很容易会在成人前夭折。

在 2012 年,友善台湾联盟曾经做过一份调查,叫做“台湾同志压力处境问卷”,这份问卷告诉我们:在台湾,有 29% 的同志曾想过自杀,其中又有 18% 自杀未遂。

所以我必须很诚实地说,我是足够幸运活来的同性恋小孩。

我想今天在场多数的都不是同性恋。我亲爱的异性恋朋友们,恭喜多数的你们,可以不必经历一段自我质疑的童年。你们不必亲身体验我所感受到的那些毁灭,那些从根本否决自己欲望与身份的时光。

而今天,我想借助你们的力量,共同成就台湾社会里的同志教育。

对我来说,同志教育很简单,就只是告诉小孩:“当个同性恋很正常。”就是这么简单的概念而已。

狭义地同志教育,是让我们的下一代,从学龄就开始接触相关的同志知识,我说的是知识,而不是带有偏见的资讯。

广义地同志教育,则是包括从媒体、从家庭、从社会面,在每一个环节上,都有人能够告诉孩子们说:“同性恋是一件正确的事。你不需要害怕,更不需要感到羞耻。”

同性婚姻也一种给社会的同志教育。教育社会大众,当个同性恋,可以相爱,可以离婚,可以在这社会安身。即使同性婚姻不会终结校园内的性别霸凌、歧视与不谅解,但是同婚,确实有其社会认同的效果,也会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通过同志婚姻法案,等于是以国家的方式承认,“同性恋”能是一种正当的存在,并且在日常中宣告,作一个同志,你可以理直气壮,你无须道歉。

如果你是家长,你怀疑你的小孩是同性恋,而且不确定怎么做的时候,欢迎向台湾同志谘询热线请教:热线是一个十多年的同志NGO团体,他们有多年的经验去,并协助你沟通与理解。

至于其他的,还在成长路上的同志朋友们,我想借用以前,我在台大同志社团写的一段文宣:“在这个巨大的宇宙中,你并不是孤单一人”。

虽然我不能跟你保证,你什么时候会遇到一个爱你的、或是你爱的对象,但是如果你愿意加入一些同志社群,你至少会发现你有同类:有人能理解你的欲望,同理你的悲伤。

虽然我无法告诉你,一个更好的未来,到底什么时候会到来,但是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去目睹那个未来到来的可能 — — 请不要太快放弃“世界会变好”的可能。

我们要活下来,去做见证,我们要以幸存者的身份,艰难而美好地活着,去用所有生命经历的痛苦与精彩,去告诉那些对同性恋深痛恶绝的人说、去向那些限缩我们生命的人说:错的是你们,我们从来没有错。

做一个同性恋,我们不需要道歉。

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们的这一生,就是要当一个永不道歉、永不认错的同性恋。

谢谢大家。

—— 2017年 TEDxTainan ,2018 年发布于平权公投结果后

原文刊载连结:做一个永不道歉的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