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书摘,作者马欣写《阶级病院》,如果你觉得人生很累、很难,不妨给自己一场雨的时光,不再聆听世俗标准,抛下对“正常”无止境的追求与想像。

雨是下进心里的时间,躲进它设下的帘幕,屏障现实与自己。即使永远不能适应外界没关系,总感到社交失能,也没关系。

每个曾失去过什么重要人事物的孩子,多少都会抽离出来看自己的生活;有些时候,那双抽离的眼,就会一直留下来。

一到了下雨天,我就觉得世界揭开了它白日梦的本质,轰隆轰隆,进入一场深深的打盹中。如果是大雨,匆忙的路人就等于打扰了这番梦境,纷纷踏着路上水洼,你我啪搭啪搭,像踩到梦境里的滔天巨浪,但临了扇门似的,谁也到不了深寂的海底;与时间脱鈎后,那大地回归深深的鼾息。世界此时脱离了人类匆忙的约束,一圈圈绳索松开,画了一个结界,一甩便关上门,土地自己大力呼吸着,树枝把握时机伸长着,这时空里面再也没有庸碌的人类可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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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这几个小时,人类仰赖的时间疯狂地敲门也没用,有些人开始觉得烦躁,原来被时间惘惘威胁的只剩下我们。

我们这物种此时落单了。因此下雨时,有些人内心旋即吵得有什么大和鸣似的,有人则因为雨声绵密,谁跟谁都围开了似的,有了没有意识到的安静。这是被天地容许一般,假释期的安静。这时候再也不用匆忙着一颗心,不断反覆煎烤着各种胶着,也阻绝所有没有意义的迎面而来。

长大以后,就少有意识到这样的感觉了,只有午夜的雨,可以呼吸如自由的盹。但小时候在大雨中狠狠发过呆的人,多半都知道雨是下进心里的时间,像帘子一样,可以供你拉起来或围起来,以听觉找到这四周花草梦里的通道。你不用睡着,这世界本身的梦就沉沉的,安静地一如松手一切进入水底,哪里都不用去的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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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靠这样的方式,像拉出一个个梦一样,才有耐心跟勇气过着现实人生。白日梦是我的疾行衣,久不久,发现我愈穿愈多次,有时甚至披挂着,就出入了人群的活动。每一种现实,我都必须伴着梦境绞碎,吃下记忆里去,然后吐出来或散失掉的,通常是别人觉得很重要的线索,比方人名、数字等,而我的记忆如果从夹缝中抽取出来,却都是谁的脚步声,或某个转角那过度浓艳的夕阳。

怎么会产生这种记忆的错置?因此“不认真、漫不经心、这么重要的部分怎么不记得了?”是我从小常得到的评语,每段回忆大概都是我改写了再吞食进去。
我不想像他人喜欢拿相机记录生活,那就像浮水印总会飘飘远走。我依赖的是回忆的闪光灯,让同时已是过去式的眼光,使得每一种清淡都漾出骨子里的浓烈。但这样珍贵的回忆,要在当下就有送别美好的心情,以至于四面八方的气味都被泡进色彩里。

或许因为这样,幼儿时,曾有老师怀疑我有自闭症,因为我对学校教的心有旁骛,对这教室以外的世界却又过度专注。

我在看我自己生活着,多数时候,彷佛局外人一样进不去。然后读书像在吃字,像是打开这世界的帘幕背后,探探有没有什么更有趣的事情,好奇张望着帘幕后堆放着什么样的杂乱。这是我渴望的自由,饿得不断吃着课外书中的字,我没有觉得人生有其他更自由的可能。

只有在下雨时,我才会放松。因为在大太阳下,所有事物都真切逼人,总把我的潜意识榨得一滴也不剩,人们彼此看得过分清楚,我也绷紧着外壳,无法如日常梦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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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久,梦蜕了皮,我有个自己就会把内心伤口撕裂了来看,痛麻地泛出血,周围还是发紫肿胀的,心想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炎的呢?拿记忆的泥巴和一和贴上去吧,让它糊糊的一片,日后发炎的理由大概也说不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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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拎着超市的袋子时,里面可能有大奶粉罐,但因为树上有风,就多停留了一会儿,树沙沙响,大概是季节交替时,风才会跟它玩一样。如果是滞留在这都市的炎夏,是哪一个都没有办法造访或取悦彼此的。

多年来,我带着我的潜意识,让它像主角般进入我的现实生活,好让我能安心度日,让我能缓缓整理那些内心永远不能与外在对齐的毛边。即使永远不能适应外界没关系,总感到社交失能也没关系,总觉得跟他人想的不同也无妨。若没人发现我不适应,那我当下应该不真的在那里,可能零零碎碎的把宝贵部分都塞进那潜意识的袋子里。

曾经失去过什么重要东西的小孩,从这点看是幸福的,我花了半生时间打造了另一个完整的世界。让醒来的自己终有个影子一样稳靠的依存,让梦寐中的自己始终知道现实的一角必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