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潘家欣写给亲爱的孩子,有了你之后,妈妈的文学梦都是在厕所里完成的,但又何尝不是最甜蜜的负担?

蘑菇元年八月

#1

之前读了一本《女巫与幻兽》,是本女性主义奇幻小说,当女巫突破自我局限、释放家族传承三代的幻兽时,幻兽们呢喃着各种自由:随意漫步在月光下的自由、随意飞行与猎食的自由⋯⋯那些看来毫不起眼的自由,都是女人一生漫长的等待、争斗、虚与委蛇、步步算计然后如果命运恩赐,方能获得的。

我慢慢理解女性压迫不是上个世纪或这个世纪的事情,这牢狱的根与栅栏比我所能看见的更深更巨大,我只是一直走在其中一条阴影中,以为我看见那条筛落的小小一片阳光就是世界了,就是自由了。

做为女人,我慢慢理解自己拚命追求的自由与安全感,很可能是男人习以为常,不必争取就能拥有的东西。

#2

蘑菇能爬能滚了,也能撑着自己坐起来然后又倒下去,不断地撞到各种旁边的东西,最常撞到的,是我的脸。

一个月就这样过去,连杂事都还没做完,发现脑袋跟肌肉一样,都需要慢慢复健,思路钝钝的卡卡的,常常有电接不上的感觉,或是讯号传不过去,传过去了却解读不出来,只是因为半年没睡饱就可以变这样,脑伤太可怕了。

#3

蘑菇早上去抽鼻涕,结果她暴怒狂打医生,然后还得到了米饼,人生。

#4

崩溃,刚刚莫名把蘑菇在子宫内的心跳录音档删了,我觉得好生气沮丧想要喝酒。


潘家欣绘,《负子兽》书中插图,逗点文创结社提供

#5

蘑菇半夜发起高烧,我就着床头微光研究退烧塞剂和她的小屁股,心中默背了一遍《猜火车》。好多影像都想不起了,他们抢钱的过程、马克和黛安调情的台词,都想不起来,记忆已经像过薄的视网膜开始破洞了。

昨晚几乎没睡,在帮蘑菇擦身体,同时怀疑着小孩烧到 39 度就给退烧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母乳给小孩的保护越来越弱,蘑菇的身体免疫系统开始觉醒,这样一发烧就拚命让她退烧,是否过度干扰她的身体运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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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很少正眼凝视我太久,或许是因为跟我太熟了,但是今天她突然盯着我猛看,然后伸手试图把我的鼻子拧下来,发现拧不下来,就用嘴巴咬咬看。流鼻涕流到想换鼻子的痛苦我懂,但妈妈的鼻子也没有比较好。

#6

被医生勒令和蘑菇保持隔离以免继续互相传染感冒,所以蘑菇晚上去跟阿公阿妈睡觉,我虽然头痛眼睛痛喉咙痛骨头酸痛(不知道是不是流感,懒得做快筛了),却惊讶无比地发现,今天整个晚上的时间,都是我一个人的。

所以我用抽筋的妈妈手抄了诗,又读了新书,又洗了澡,又擦了乳液(之前为了蘑菇喜欢乱舔,我已七个月不擦保养品),又擦了护唇膏,又点了眼药水(忙到连眼科也没空看,常常忘记上厕所),一看时间,才11点,噢,好幸福噢。

#7

蘑菇和我,鼻塞喉痛,两个人都睡不着,干脆起来读书,她读《小小迷路》,我读《阿南西之子》,她读一下就来抢我的书,又抢眼镜,过一会儿又抓着婴儿床架站起来,成功地从置物篮里捞出玩具,再一会儿拿张面纸撕得碎碎地吃(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婴儿吃卫生纸?)又抓着玩具唱歌,又笑得咯咯咯的。唉,最后蘑菇总算是睡了,大雨中我却一咳再咳,怕把她咳醒了,现在蹲在厕所里,一边咳到吐一边想起去年孕吐的惨状,生小孩之后文学都是厕所里的。


图片|来源

剩菜

剩菜不要吃了

丢掉

可是

要剩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丢掉

剩下大半碗

没有味道的饭

或是剩下汤汁多于菜梗

或是已经吃干净了

只剩下一点点海苔屑

进入冰箱以前,都要想一遍

剩余的时间

加热的时间

人生是这样堆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