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 TIA 袁娅维,生命过程积累音乐动能,组乐团春青谈到北漂历程,不论世界如何变换,在袁娅维的音乐宇宙里,她始终像孩子般纯粹,用灵魂与世界对话。

2012 年,TIA 袁娅维现身《中国好声音》,一首〈At Last〉高亢声线搭着连绵不绝的转音、滑音,看似唱到头,她游刃有余,再一阶一阶攀上去;2015 年参加《中国之星》,一曲〈流花〉改编经典〈夜来香〉,融合古筝爵士乐,让每个青春里有古调的孩子,听见既熟悉又新颖的曲,灵魂轻颤。

专访那日,她前几天刚从北京飞来,下机后整周宣传行程,我们约在她通告后,练团前的空挡,在电视台一间隐密会议室里。一进门,一行人欢笑寒暄,我赶忙从沙发站起,伸出手说,“TIA,妳好”,她一边笑一边实实握住我,“妳好妳好,辛苦了,叫我娅维就行了!”

不一秒钟,她边打拍子,边看着我唱,“伊呀喂~连绵的青山⋯⋯妳知道这首歌吧!我刚刚在录节目,主持人宪哥真逗,跟我说有首歌曲里有我的名字(笑)。”

连绵的青山百里长呀
巍巍耸起像屏障呀喂
青青的山岭穿云霄呀
白云片片天苍苍呀喂

——〈站在高岗上〉,张惠妹

一首阿妹的〈站在高岗上〉,是深植 90 后的青春,娅维用干净嘹亮的声音清唱,我像听见高岗上青春的回音,一首歌,我们立刻离得好近好近。

这是音乐令人着魔之处,也是后来,娅维始终坚持音乐风格化,不给自己与音乐贴标签的缘故,她说,“音乐本身就是语言,能跨越时代、种族、界线,有了音乐,我能走到世界各地,与所有人交流。”

在这个善于标签分类的世代,做个没有标签,不被定义的人或许注定要辛苦一些,正因没有一个词能轻易指认你,也就需要群众花多点时间,在这渴求快速的时代,要人们慢下来,慢下来听,慢下来看,慢下来感受,TIA 袁娅维唱得,是怎样的灵魂乐。

这样的慢,袁娅维不怕吗,她说,音乐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就慢慢来吧。

每个人释放灵魂的方式不同,请对内心的声音忠诚

像袁娅维这样,在多元曲风里执着唱着自己热爱的爵士、灵魂乐元素,有人说,她做的音乐不同于流行乐曲,在华人市场实属小众,过去她也曾在访谈提及,做自己喜欢的音乐同时,希望可以敞开怀抱,拥抱更多听众。我好奇,这样的说法,是让自己面向音乐市场吗?

娅维看着我点了头,“我觉得,这是我的成长,生活、音乐上都在成长,不能做一个太自私的人,学会拥抱,学会张开自己,或许那扇门打开后,有更多未知的可能性,”对她来说,学会拥抱,是为接纳,而非妥协,“我觉得音乐就是音乐,不必要给它套上一个你想要它穿得衣服,我希望,我的这张专辑像水一样,到任何一个器皿里,它就变成那个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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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张专辑,历时三年半,袁娅维带回《TIARA 》专辑,整辑曲目无法用单一曲风定义,我问这张专辑是否有核心概念?她坚定摇头,“我就是我耶!我觉得音乐有时是不能用文字与语言表达,当你听了,自然而然会有自己的感受,我不希望给自己跟这张专辑太多固定的定义,我就觉得,Tia,来听 Tia 唱歌吧。听了就会明白我想表达的东西了!”

或许对娅维来说,面向音乐市场,就是丢掉市场。

不在意市场评价,也不再局限自己唱某个曲风,打开双手是为拥抱,拥抱更多可能性,更多玩音乐的可能、更多接触不同灵魂的契机。“我以前在为自己唱歌,现在我学会唱给别人听,为别人而唱,原来我唱歌是比较自我的,好像是为了自己内心的情感需求,现在唱歌是为更多在关注我、爱我的朋友,甚至,是为了不喜欢我的那些人唱。”从玩乐团到走向流行歌手,外界对于自己的批评与反馈,袁娅维听见了,可你说她这样的改变,是对市场的妥协吗?如果你听了她的专辑,看见她一路尝试,对音乐的纯粹热爱,你会懂,属于她的灵魂乐,一直以同样真挚的形式存在于每首歌中。

我们活,就活个几万天,为何不留下一点真挚的东西呢?

袁娅维

谈到灵魂乐,若你上网搜寻维基百科,它的解释是:骚灵乐、骚灵音乐,从 1950 年代发源自美国,结合节奏蓝调和福音音乐的音乐流派。但灵魂乐之于袁娅维,还有更深沈意义,“我觉得每个人灵魂释放的方式与渠道不一样,而我很幸运,可以用音乐去释放自己的灵魂,这对我来说是有使命的,我们要把这种能够唤醒灵魂的力量,感染到更多的人,让他们知道生活不只是柴米油盐。”

唤醒灵魂,听来有点遥远,有些高大上,我问娅维,什么是唤醒灵魂的力量?“我觉得,就是爱,钟爱。”

她拨了一下遮住半脸的发,坐直身子向我微倾,甚是慎重地说,“而且,是忠于内心的那个热爱,问自己,是不是对内心的那个声音忠诚?我觉得很重要。因为有时,我们自己会骗自己,”尤其当我们身陷固定的日常里时,常会忘了听自己的声音,“我觉得我非常幸运的就是,我能有这个际会与力量去忠于我爱做的事,我觉得不能苟且吧,人生不能苟且地去活。但凡我们有一丝丝梦想,就应该把它拿起来,伸手试着碰到、抓住它。我觉得这才不辜负生活的意义。”

把自己热爱的事情做好,就是忠于灵魂,这件事说来简单,但袁娅维走了近十年,悟出这个道理。

做音乐穷归穷,但对我来说坚持是个贬义词

年少时期,袁娅维也曾有试音、签约的机会,进入市场成为流行歌手,但她每每都在机会面前驻足,问自己的初心。

对任何一个渴望唱歌,热爱音乐的人来说,签约出唱片儿,都是想把握的机会。娅维回忆这经历,目光落在我身后,像在望几年前,稚嫩年少的自己,“我还是想做自己的音乐,我不能做别人,我还是想成为自己的样子。”洒脱的小镇姑娘,性格里有对音乐的倔,她说的时候像再次确认自己信念,“那些机会,都是很难得的,不知道我是傻了还是哈哈,对当时的我来讲,其他的物质吸引都比不上我内心选择重要,可能我也比较执着吧,脑子一根筋,没有人可以改变或操控我的内心,我的信念是那么的坚定,极强!”

当年的决定,让袁娅维这条音乐路,走得饱满也踏实,路虽远了些,绕了点,但她对生命的这些历练,甘之如饴,“我的个性,可能让我的这条路走得比较慢,放弃了很多次的机会,我就愿意继续做我的 Indie (Indie rock)、我就愿意做 band ,我就愿意唱我自己喜欢的歌,”一路上困难与挫折一直都有,未来也不会停,但正是这些课题,才让自己懂真正热爱的是什么、自己想成为怎样的人、做出怎样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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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果没有遇到困难、挫折,是没有意义的,对我来讲。正因这些挫折,才让你变得更坚强坚定,如果你在困难面前能够坚定,那就是你够热爱你做的事情,如果你遇到一点挫折就退缩了、你就承受不起了,那你最好趁早不做了。”她说这话有过来人的神情,“如果没有我当时的磨练和选择,我今天的音乐类型不会这么丰满,一定是这样的,不然我就会变成比较市场化的人,当自己的内心够丰满,学习得够多,我觉得,就能好好地去完成每一个作品。这也是我当时没有接受那个机会的一个理由,我不可以接受一个机会,仅仅让我快速成名而已。我这一路来,做了那么多的加法,才能让我的人生有一天,要做减法的时候,我心底是富足的。”

人生,想要全拿很容易,但当你需要回归纯粹,认清自我时,内心不够富足,学起减法是很难的一件事。我问娅维,她口中的减法指的是什么呢?她看向自己的专辑,再看回我,“其实就是,断舍离吧!可以这么理解。像有些人会说,你唱歌怎么那么复杂,你唱歌怎么跟常人不一样,都是因为我在音乐里探索了很多面向,我对音乐的想像力丰富,但当你要我一个音都不拐的时候,我也可以唱。在这张专辑里,其实这样的我都有呈现,做加法的我,做减法的我,都是我生命经验,我的历练呈现。”

这样的减法哲学,或许能够回扣到前头,娅维谈到自己的成长,学会拥抱群众,用更开放的态度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也许我不是一个少年成名的人。其实,很多人问我,你到底红不红,或是说,你到底够不够红,对我来讲,够不够红没有我内心做一件很富足的事,来得幸福。我觉得我内心在意的那件事做好了,我有一种荣耀感,无愧于心跟我的灵魂,我觉得,这样的坚定,是值得用时间去回味的,是值得被赞许的。”

当我们谈,在这个不断变化,需要新意的时代里做音乐难不难,袁娅维说做音乐不难,难的是音乐很穷。穷得是这世代的人宁可去买一双球鞋、一只冰淇淋,也不会付费买一首歌。做音乐穷归穷,她依旧执着地走在这条路上,我说,她是个“坚持”的人,她歪了头有些迟疑。

其实,在我字典里,我觉得“坚持”是个贬义词,如果你热爱一件事,就不用特别坚持了。

袁娅维

“对我来说音乐就是我张嘴就唱,我想来就来,没有因果关系,音乐就是很自然地在我的生活中,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唱,对我来说音乐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就慢慢来,慢慢来吧。”当外界不认同,甚至批评声四起,袁娅维坚定走自己的路,用行动与热情,让群众慢慢理解自己表述的音乐,正因这是个自由且具有很大音乐空间的时代,做自己,总有一天有人会愿意慢下来,看见你。

对袁娅维来说,这条音乐路,其实就几个字,爱和命而已。

音乐像宇宙,我在里面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

回望小镇姑娘成长史,从湖南长大,与朋友组了乐队开始接触不同的音乐风格,2004 年到日本无限唱片公司磨练,在当时亚洲音乐市场发展最成熟的音乐集散地——日本,看见了音乐可以有的表现形态与类别,千变万化。结束日本培训,回到北京,带着蓄积的音乐动能,继续北漂生活。

这些日子的学习,都积累成了现今的袁娅维,但对她来说,组团那段时光,对音乐曲风的贪婪摄取,伸出去的触角都长成了自己的形状,她说,“不是我选择了音乐,是音乐选择了我,我想这是我最幸运的地方,我觉得这个缘分很珍贵,觉得做音乐是一辈子的事。像我从过去到现在,坚持演爵士音乐节已经七年,但对我来讲,爵士节那样的舞台,是每年我都可以提醒自己:‘袁娅维,你今年干了什么?你有没有成长?还是你只是虚度、荒废去当了个明星而已?你过来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少强人。’那个舞台真的可以让我检验自己,我有没有把持住自己?我有没有走偏?我有没有看清自己。”

过去娅维曾说,音乐像宇宙,总有发掘不完的星星,发掘不完的能量,所以她总是不设限自己,把自己丢到世界级的舞台里,跟顶尖音乐人交流,看见自己的不足时反而兴奋,正因不足,所以还能成长。

能够不断遇见成长的自己是幸运的,而那些年,组团的青春回忆,除了幸运,还是让她想好好保存的珍贵日常,“你知道吗,当初我们做乐队的时候,第一场演出,只卖出 12 张门票,50 块钱一张。但当时与我一起组团的乐手,我今天还在跟他们联络,一起做演出。我觉得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那只是个外壳的变化,我的内心一直是没有变得,我不想长大。”

娅维说起跟乐手们练团的时刻,眼里有星光般的灿亮,练团时感觉自成一个宇宙,他们漂浮在音乐里,透明真实,只消与自己的灵魂对话,“外壳再怎么变,但我的内心从来没有长大,我觉得这一点我特别幸运。在音乐里的纯粹洒脱,才是人性最美好的东西,我特别感谢音乐,把我保护起来,在音乐里,我都能感觉自己内心最真实的部分,还完好地保留着。”

完成这张《TIARA》专辑,袁娅维像去了一趟宇宙游历,不只在音乐呈现上有了更多面向的跨度,她更明白了何谓自己生命最根源的地方,那是她想好好保护的东西,“我有个从少年时代就很崇拜的鼓手,听了我的专辑后跟我说,他很欣慰,不管我在玩地下乐团,还是成为主流,音乐始终是我的初衷,依旧对我那么重要,我没有放弃去尝试音乐可以有的任何面向。这也是为什么我这张专辑给自己一个皇冠,这是我觉得该给自己鼓励,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地方。”

不放弃忠于自己的态度,对娅维来说就是爱自己的体现,她说,不论这条路上,有鼓励,有旁人评论声不断,她的音乐风格如何变换,自己做音乐的初衷就是纯粹。纯粹地做自己,如果自己都不爱自己了,要怎么奢望别人喜欢你呢?

这次女人迷我爱我有勇气节,从爱自己的概念,延伸到练习拥有勇气,我问了娅维最后一个问题,什么是让你坚定享受音乐、实现梦想的勇气?她答得简洁,“我觉得勇气,是种动力吧!让你为自己所爱的事情努力,证明你对这件事情有多热爱,忠诚!”

我看着她坚定说“忠诚”二字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笑了。她一声忠诚,说得简单铿锵,却在十几年的音乐光阴里,反覆回荡。

后记|

专访结束后,娅维喊着肚饿,拿起桌上凉了的包子开始嗑,一边闲聊,她说,“谢谢妳的问题,谢谢妳做功课,我能感受得到,所以我很愿意跟妳聊天,其实让一个陌生人,访问那么多问题是很难的,别人是没有义务做那么多功课的。妳面对我的时候,面对你的工作的时候,是种热爱,我有感受到。”

我记得娅维说完的当下,我有些语塞,恍恍惚惚从思绪里跳出,说了,“这是我很喜欢做专访的原因”。

没说的是,谢谢妳看见了我释放灵魂的样子,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