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亚妮写【阅读女作家】,你还记得上次爱得如琼瑶一般疯狂是什么时候吗?或许改变的不是琼瑶,而是我们长大,开始怕被取笑谁又为爱痴狂。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次去 KTV 都要在气氛正火热时,点上一首动力火车的《当》,没有意外的话,总是能全场一起放声吟唱完开头最高亢的那段嘶吼。时光在包厢中被拉回世纪末,横跨 1998 到 1999,那几年里周一至周五的晚上八点,我还没打开家里电视,就能在后阳台听见防火巷那头不知哪户人家传来了《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少女未识愁滋味,却已能闭眼唱出:“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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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不只是我,许多走入花样年华前的女孩,所幻想与感知到的第一种爱情、第一种分手、第一个基本款罗曼史,都是琼瑶。她是作家张曼娟和郝誉翔都曾明言仿效、触动第一根书写心筋的祖师奶奶,她们读着《窗外》、《几度夕阳红》与《烟雨蒙蒙》走过了年少,琼瑶也跟着挺立过 70、80 年代,从大萤幕走入另一代人的电视机。而琼瑶女郎也从林青霞、陈德容到赵薇、林心如,随时代翻过几转,只有一对大眼和秀眉、朱唇,凝结成一种琼瑶式的永恒美感。我有过一个因为看了《一廉幽梦》,而在家里挂上一串珠廉的小学同学,即使珠帘经常在她父母进她房时挥打到人,她仍坚持不拆。也有许多同学只要写情书、传暧昧纸条被老师发现,总会被念上一句:“你们是看太多琼瑶吗?”而老实说,我们确实看了许多的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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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原因,我在许多年后的几个片刻,总会在看到宫崎峻时,想起琼瑶,虽然除了年龄相近,他们几无共通点。从 2000 年后,他们的创作时间轴线趋缓,2010 年后不约而同的接近了一种静止。只是,每当我想起陈德容在《梅花三弄》里为爱痴狂的模样,我总能无端体会到宫崎骏曾自述的一段话:

“我是一个 20 世纪的人,我不想面对21 世纪。”

在 21 世纪过后十年,宫崎骏对新世纪意兴阑珊,可即使是远在 1984 年的《风之谷》都仍然能超越整个 21 世纪,直到再几百年后的未来也一样摩登深刻,不适应未来的大约只有作者自己。而琼瑶的宇宙观,不,琼瑶的小说里不需要宇宙观,她建构的、细数的都是属于她自己最私密的爱情观。纵然人类永远需要爱情,可却忘了即使是最普世的爱情里,仍有不合时宜的、仍有会淡去与伤逝的。

我没有赶上琼瑶在 70、80 年代初的电影风潮,对“二秦二林”只能从长一辈者的回忆中拼凑出大略的风华,初识林青霞时,她已是《新蜀山剑侠传》里瑶池仙堡的堡主,然后才是东方不败,蜀山里她轻撑额间向我扫来的那道眼神,是后来新版的张柏芝怎么都勾不完美的一抹工笔。我错过了林青霞、林凤娇与浓墨重彩般的胡茵梦后,没再错过陈红与水灵,虽然她们不是琼瑶力捧的首要名单,却是能惊艳我时光的名字。陈红很快地消失在琼瑶剧里,也从没演过她的女主。但后来陈红在《大明宫词》里的太平公主,《无极》中的女神,张扬着杀伐与欲念,我认为才是她最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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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长于 80 年代后期开始的琼瑶电视剧王国,记忆中第一部完整看完的琼瑶剧是 1993 年的《梅花三弄》三部曲,陈德容雪肤衬旗袍、泪眼与胎记、簪子镶梅花,成为一朵朵绚丽的烟火,成为好长一段时间里看小说时优先代入的女主面容,然后她又成了《一帘幽梦》里固执又爱得自我的妹妹紫菱。细数琼瑶笔下的女子,她们多半单纯得像朵白莲花,柔弱却对爱异常坚决,那种绝决几乎焚烧尽周边所有人的幸福。

在我终于长到了可以对爱这件事表达的年纪后,这些书中与电视里明眸善睐的男女,却让我瞥见了莲花底下盛开的蔓珠莎华与漫天黑气,绝对的主角威能、“真爱”就是万事万物运行霸道的唯一解。所以《一帘幽梦》里女主角的姐姐因车祸截肢崩溃后,男主角还可以天外飞来一句:“妳失去的只是一条腿,而紫菱呢!她失去的是爱情啊!”《新月格格》里清新的岳翎与刘德凯,谈的却是一场失伦的父女恋,女主角新月因战乱失去双亲,被父亲般的长辈所救,来到他原本美满的家庭中生活,却与他相恋、私奔,年幼时我看着新月说出:“我是来加入这个家,不是来拆散这个家!”时,被那高涨的情绪与衬乐带来的感动,如今淡去只剩疑惑。更不用说《菟丝花》、《碧云天》里,那爱情才是唯一真理,正室往往不如第三者讨喜的剧情,与 2010 年《犀利人妻》里那句石破天惊的“在爱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上下联般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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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擅长以惊叹号、呼喊堆叠的情绪,于年少欠缺经验只能模糊想像的世界,几近活色生香。但挣扎与疾呼终究不能改变世界,琼瑶剧里的梅若鸿或是尔康、小燕子、新月、紫菱,都成了“琼瑶宇宙”中的爱情英雄,但真实世界里既然没有钢铁人与蝙蝠侠,自然也没有还珠格格。当长大后的我们离琼瑶越来越远,出现了越多的迟疑时,也许并不是因为自私与不顾一切去爱是一场错误,文学与人生都是容许错误的,所以我们才持续的将《安娜卡列妮娜》、《包法利夫人》的故事视为经典,甚至《欲望街车》里做作别扭的白兰琪也无法令人讨厌。因为这些女人真实,无需开脱与成为一个好人,我们无法否认这些丑恶的情爱存在,于是我也能同意琼瑶在《我的故事》里写着的:“一旦爱情发生了,就不是年龄、身分、地位、道德⋯⋯种种因素所能限制的。”我们的迟疑在,也许爱情里根本不需要刻意的美好。行过华丽的世纪末,我们历经伤痛与剧烈的告别,才发现不美好,更真实与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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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仍有一些深刻的东西被留在了身体,就像童年的酸梅麦芽糖或是外婆做的蒸肉饼、第一家你吃过的臭豆腐摊、某一种你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火锅酱料调法,即使后来你遇见了其他更高级更健康更道地的版本,依然会被它们触动,无所遁逃。当身体与情感记住了某一首歌,任何一次随机的播放都是雷击,而琼瑶的每一首主题曲,都浓缩住了这样的感觉。当张雨生唱起《两个永恒》时,你会同意新月的勇敢,而即使长大后的你多么讨厌《情深深雨蒙蒙》里两面讨好的男主角,还是能在前奏响起时,一瞬明白琼瑶情爱里的烟雨蒙蒙;在姜育恒唱念出《梅花三弄》时,你又听懂了琼瑶反覆诉说的,不过是一句:“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

所有的痴情与傻爱,都没什么可笑的,每一次当我在 KTV 高歌那首《当》时,也都会用尽全力的高昂与激动,即使身边人不断笑场。明眼人,皆是伤情人,我在琼瑶的小说与人生中,读懂了周星驰为唐伯虎说红的:“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和《大话西游》一样其实都是悲剧。于是,任小说中如何三观崩坏、偷情上位,想怎么荒唐、怎么美化,我都没有为此笑过一声,只决心继续唱着想唱的歌曲,任人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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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次,我在别人插播了一首田馥甄的《请你给我好一点的情敌》后,走出包厢。忽然明白,上一个世纪还是金光灿然的,诸神皆在,如此美好。

改变的不是琼瑶,而是新世纪、是我们长大,开始怕被取笑谁又为爱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