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现代妇女基金会,成立 30 周年,推动台湾诸多立法,一路走来,他们从未忘记自己的愿景,终结性别暴力,实现性别正义。

来到现代妇女基金会办公室,按电铃,玻璃门后,她挟话筒,替我们按下开门钮。基金会办公室不大,日常忙碌非常,人丁兴旺,也见男性面孔。

这头她飞快敲键盘改公文,那头他做社工谘询,也有人思索,倡议该使用什么语言最适切沟通,蜂窝状的办公室隔间,隔不开性别议题的热忱关注。60 坪空间,30 年历史,现代妇女基金会一直期待着性别正义的未来。

细看基金会进程,早在八零年代,当家庭暴力还被视为丢脸的家务事,当性骚扰还是众人口中的“被摸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他们已积极倡议,推动立法,也落地民间提供援助与谘询。

1988 年,现代妇女基金会成立全国第一个强暴危机处理中心;1996 年,制定并推动“性侵害犯罪防治法”立法通过;1998 年,推动“家庭暴力防治法”立法通过,并于 2015 年修法。

他们说,愿景一直没变过:终结性别暴力,实现性别正义。

性别正义,是不会因为性别而影响你的生存与生活

愿景的实践其实漫长。

访谈教育宣导部主任李姿佳和公益行销部主任吴姿莹,他们说,前阵子基金会满三十年,梳理历史,看见台湾观念确实渐渐改变。不然,做性别倡议的路上,常很孤独,感觉进步缓慢。我忍不住点点头。

运动者的孤独,也因台湾的进步,多靠悲剧推动,诸如邓如雯杀夫,彭婉如命案,促使立法通过,民情尚没跟上,冲击很多。姿莹举家庭暴力例子,九零年代推动立法辛苦,许多人质疑,“为什么法律要管家务事?”十年过去,意识形态松动,家暴的刑事责任才渐趋共识。

立法通过,真的只是开始,接下来,有赖政府确实投入资源,基金会持续积极倡议,期待大众能有共识,观念转换,落实生活。

姿佳刚进基金会,在法院服务,提到对大众倡议之余,司法环境也该推动性别友善。“待过法院就知道,许多司法人员问案,一听就有问题。诸如,为什么妳不多煮煮饭,老公就不会生气或打妳了?或是,是不是妳自己也很凶,才会被家暴?”法律落定,好的制度与司法流程,也得跟上。

虽有诸多问题待解决,姿佳推推小圆眼镜,“说真的,台湾在性别暴力的倡议与推动成效,在国际是有水准的。”

姿莹与姿佳在现代妇女基金会熬了超过十年,辛苦有时,比如当基金会被抹上蓝绿色彩,比如当好不容易教育好的法官又去轮调,当然无力,但热情还在,始终惦记那句——终结性别暴力,实现性别正义。


 现代妇女基金会 教育宣导部主任李姿佳

性侵害,是全面性对一个人尊严的破坏

我紧接问性别正义是什么?

“性别正义,是你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别与性倾向,而影响你在社会的生存或生活。不论性别,社会都该让你自在的做自己。”

所谓的正义不是标准,而是打开无限可能。

访问在会议室,大大的三十年纪念背板在后,有如记者会现场。姿莹与姿佳说访纲扎实,今天可要认真答,摆出应答姿态,我却想从源头问起,为什么选择加入现代妇女基金会努力?

姿莹是基金会老鸟,此时开口,脸上却有可爱表情,“我大学唯一上的性别课是婚姻暴力,说起来很惭愧啊,那时我经常打瞌睡,谈到性别不平等,我还心想有吗?该做的我都可以做到呀?”

 
公益行销部主任吴姿莹(左)和教育宣导部主任李姿佳(右)

许多人的性别启蒙,都是从觉得性别根本没什么开始。“真正改变我的,是因缘际会,进来基金会当社工,接触被害人。我才知道性侵害事件,可以在被害人身上停留很久,迫害性之大,是对一个人尊严全面性的破坏。有的人无法正常作息,得靠高剂量的安眠药才能入睡,而这样的用药更可能影响他的精神状况,导致有些被害人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了。”

“我就在想,如果无法让事情倒流,那么起码,我们能不能提高他的安全感,让他能顺利回到生活与社会里?我们能不能帮助他在既有基础上,原谅自己,放下总是揽在身上的痛?但你知道吗,有时候,连回归,连原谅都已经非常困难。”

性别暴力很艰难,姿佳则从自身的性别认同谈起,“对于我是女生这件事,我一直在寻找我的认同是什么。”大学时期,受教授的性别启蒙,“那时候有一堂课,教授提到,男生彼此之间会比谁阴茎比较大,但是女生呢,女生不会炫耀自己胸部大小。父权文化底下的男性,为什么对阴茎这么在意?”

而后,她遇上现代妇女基金会在法院有缺,也是有缘,于是来了,一待就是十四年。“刚开始,接家庭暴力与性侵害的案,我觉得自己推动的是人身安全,不分男女,跟性别没有关系。后几年我看数字,慢慢意识到,不对啊,为什么受害者 80% 是女生,加害者 90% 是男生,为什么加害者与受害者的性别落差这么悬殊?”

“这里头绝对有性别的问题。”

两人异口同声,最初没意识到自己在做性别倡议。但回头细想,性别一直在生活里,那些使你疼痛的,叫你迷惑的,都回到性别源头去。

性别暴力,是歧视与权力交织的产物

也得问个问题,从家暴到职场性骚扰再到权势性侵,性别暴力为何持续发生,并且难以遏止?光是今年,就有不少例子。

“性别暴力,是歧视与权力交织的产物。”姿莹说,“歧视我们都熟。重男轻女文化,遗产不给女生,女生不能当主祭,月经来会带衰,当代猎巫持续发生。”性别歧视是全球现象,权力分配不均也是。“女生很少握有权力也是一点,无论政治权、领导权或发言权。相对而言,欺负女生就是比较容易,比较会被社会接受。其中还展现了你的权力支配。”

“最后,我们一直也没有很好的性别教育与情感教育。恶意的性别概念,没有相应的系统去做导正。尤其这类性别沟通都很隐微,要改变必须要很细微的调整。”

于是性别暴力,代代相袭,姿佳指出,社会集体崇拜阳刚文化,也是关键原因,肯定阳刚文化,鼓励以强制弱的权力展现,造成暴力不断发生,她分享个故事。

“今天一个小男生告诉你,我今天去打架,家长会问他,你是打输还打赢?你问输赢,就是鼓励他赢是重要的,你要赢,要胜过对方,要展现你的阳刚。那一个小女生说,我去打架了,家长会问她,你有没有受伤,并且要她学会保护自己。”

阳刚文化,导致男性在关系里难以示弱。他没有办法承认自己难受,或承认自己不会沟通,更难以坦率表达自己的不安全感。因为社会教他的,只有拳头。他只会用暴力沟通自己的不安与愤怒。

“阳刚文化衍伸出来的暴力行为,不只存在于异性恋关系,在男同志的亲密关系暴力也可见。男同志关系里的施暴者,其暴力手法,跟异性恋关系的施暴者,并无太大差别。”

同时我们也要去谈,阳刚文化的盛行,导致男性必须要强,许多女性也不能接受男性示弱。《脆弱的力量》这本书的作者说到,“有男生跟我分享,她老婆跟他说,我宁愿你在马上英勇的倒下,也不要战败。”

性别暴力,内有歧视与权力交织,是文化共构的产物。想要解构,也要双方共同参与,我们都要去想,所谓亲密关系里的平等,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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