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日记】世上没有理想爱情,只有属于自己的亲密关系。会不会年轻时我们都喜欢过王家卫,再也不能喜欢王家卫,不是因为看破了,而是因为年纪大了爱情,再也没有时间好蹉跎、暧昧、回头。

“我不喜欢王家卫了。”

凡在越洋电话的另一头跟我说。我们相遇是从王家卫开始,彷佛每一个被爱罣碍着的红男绿女,少年梦里都该有一部王家卫。当然,凡的那一部就是《花样年华》了。戏里面,每个人都在偷情,香港那么小,可是男人女人的野心很大,很贵的名牌包可以买两个,很好的女人可以爱两个。凡喜欢偷情,做小三老五,他觉得痛快,单身的他不念想稳定关系,他才不想做被遗弃的周慕云与苏丽珍,要就做不被管束的白玲。

我跟凡在一起最喜欢听他的闺房密事,男人跟男人的喘息声、汗水跟汗水的潮湿味。王家卫云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凡的五官也都是潮湿的,看见他细而长的双眼,我想像那些高大的男人从这里看进他身体里面,他纤长适合弹琴的手,弹在那些年轻的肌肤上肯定很好听吧。凡说每一个晚上的爱都是真爱,当下都是真真实实爱了。APP 的 ID  变成立体的人,欲望对方带着匿名性,不必认识你的身体但足够刺穿你的灵魂,关系很轻盈,吻起来仍然勾芡。

他偶尔有羞怯的心动,譬如,有人在他耳畔低喃,揽住他的腰:“你要不要跟我走。”从霓虹灯里带着醉意走出来时,他牵着他的手,居然,男孩轻啄他手心,比高潮令人颤动。有一阵子,凡觉得自己不可以再随便跟别人回家、或在台北城市的顶楼就做了。他说自己喜欢上,亲吻他手心,带他回家、却没有做的那个男孩。这次凡说的喜欢很淡很淡,却比他过去爱过的,还要重上许多。

想起有一次苏丽珍要周慕云陪她练习,她与先生对峙外遇,说着说着苏丽珍哭得好痛,其实她是在排练周慕云终有一天要走。周慕云说:“你别哭啊,都是戏。”他们在一起像是为了反覆练习着离开,每一次在住家狭窄走廊的擦肩都是分手,。

周慕云与苏丽珍第一次一起用完饭走回家路上,璧黄斑驳的墙上映着他们的影子,影子靠得很近,有时候牵手,有时候像拥抱,现实他们一直仔细掂量距离走着。明明没有做什么,但他们的心比肉体出轨还剧烈晃动。说的都是一些同病相怜,他们的另一半搭在一起,如今他们走在一块,是不是很让人笑话。

两次周慕云牵苏丽珍的手,都没有牵住,只有在决心离开时,那双手真不甘。周慕云拉着她带着婚戒的手,紧紧掐着要陷进微血管里。何须春天呢?已经在苏丽珍的旗袍图腾与让人遐想的旗袍底下,看见满园春色了。离别没有关系,周慕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苏丽珍,因为他已经看她的背影好久了。最美好的时光,都是还没有完成的。

“所以你掐着时差打来只是要跟我说遇见一个很像的人?”

‘没有,只是要说,没有关系了。’

没想到窃笑道德沦丧的凡,有一天会败给自己的道德,他一直想着为什么最后两人没有上床,因为他怕做了,一直守护的什么,就被弄脏了。这一段关系,正是因为矜持住了,才这么好。

男孩回到自己的国家,脸书女友的接机照标注着他,这次他没有问,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之后凡自己飘洋过海,去有他的国家,他又回到漂流了,这里有很多跟男孩眼珠颜色很像、头发蜷曲的弧度也像的人,只是再也没有遇见一双手,像当时一样粗糙而纯情。

凡还记得他家壁纸的颜色,有一次他假装在男孩家里掉了打火机,只是为了多看他两眼。凡说,我们已经不再年轻,再也伤不了心。不是不喜欢王家卫,而是不能喜欢王家卫了。

他特地打回台湾跟我说这一大段,我感觉他只是告别《花样年华》,然后跟着周慕云一起痴心到《2016》,惴惴不安问,你会在 2046 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