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故事工厂导演黄致凯,他向社会追求胜利的主流价值叩问失败的解方,要懂人生的苦先读庄子里的自适。

文|陈心怡

第一次采访故事工厂导演黄致凯是 2014 年,剧团刚成立不到一年,他的新作《李国修编导演教室》甫出版。那时他才年过 30,即使人生阅历还算新鲜,然整个采访过程里,他谈剧场、谈理想、滔滔不绝分享观点的模样,探索人生的诚恳度绝对是 100 分,就像是他自己作品《白日梦骑士》里的少钧,不怕热忱一次次幻灭,只怕没梦的人生。

时隔 3 年,我们第二次见面。

这 3 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故事工厂营运很上轨道,年年都有演出,也都有新作登场;致凯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父亲,原本眉清目秀的脸庞蓄起了胡子,多了份熟感。

一切,彷佛都在稳定中成长。这也从来都是我们人生的最大期待。可不?可是致凯却在这时端出了新戏《庄子兵法》,这出连剧名都很违和的创作,所为何来?

话说日前发生了一桩哥哥砍死精障妹妹的新闻,这类让人惊恐的社会案件,我们不难想像舆论的反应,然致凯往往会跳出另一个层面的思考:“我们能不能先不急于批评、评断别人的痛苦?我们不是他,没有办法理解他所承受的折磨。”

面对坊间所有的人生心法,话术、成功、致富几乎是人生唯一主线,人生胜利组是无庸置疑的目标;然不能成功,只能成仁变成鲁蛇?甚至更惨?这不只是外在或者别的人问题,在故事工厂密集创作这 3 年多里,也是致凯不停自问的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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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写不出卖座的剧,就是失败?”致凯在内心自我对话之际,辩证也同步产生:剧若不卖座,可能不够好;但若本着初心,即使不卖座,就真的不好吗?为了卖座,自己是否陷入了功利思考?

这一连串的问号,让致凯原本想要写《3 个诸葛亮》续集的架构,逐渐转向庄子。对他来说,在社会摇旗呐喊迎向胜利的主流价值里,最缺乏的正是没人知道如何面对失败,而庄子哲学提供了这样的养分,“我们现代人还需要读庄子吗?当然需要!因为他就是告诉我们如何面对人生的困境。”

致凯把庄子思维转译成人生各种难题,用密室来具体呈现人生困境,因此,乍看八竿子打不着的庄子与密室有了连结,而逃脱密室的解谜过程也成了庄子哲学的体现。

谁最能领悟庄子,谁就最有机会胜出。谁说庄子不是另一种致胜的兵法?

在致凯的布局下,六名参赛者带了自己的困境来密室博弈:创作与婚姻陷入困境的小说家、失业的科技产业高阶主管、独力抚养罕病女儿的丧偶国文老师、被兄长拖累财务的工人、有公主病的网红与找不到生命意义的富二代。从每个角色身上似乎可以萃取出一种典型,但从人性深层面来看,每个单一角色背后的挣扎与纠葛,更像是你我都会有的缩影,只是比例多寡不同而已。

我们也都在感受自己的快乐与苦痛,我们也在无价值感中努力找到一点人生意义。

“无用之用”是庄子最为人所熟知的经典思维。〈逍遥游〉“大瓠之种”一篇里,惠施对庄子谈及无用的樗树,弯弯曲曲的树干既不能测量的标准,也无法取材使用,只能被弃置一旁,一点用处也没,但庄子但却有不同见解:“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旁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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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是心证,有用无用也是心证,每个人都有资格寻找自己的密室与自己的逃脱的方式,这是致凯想要让传递的讯息:“就庄子的思想来说,他是要追求精神上的绝对自由。”

不过,如果每个人(参赛者)踏入密室后,以为当自己可以成功逃脱后获得重金而重获自由,那可就错了。回到密室游戏开始的起点,如果不是因为遇到种种困境(婚姻被背叛、职场斗争失败、照顾者的无奈、想红红不了、莫名扛下不是自己的债等),你又怎会冒险进来豪赌一次重生的机会?看似这个密室可以为大家带来机会,我们却看不到更后设的力量在背后掌握了一切,“这是卡夫卡式的存在主义,《城堡》所谈的就是在这股背后的力量。”致凯解释。

循着这逻辑,人生岂不永无自由之日?

“身在这世代,我们需要学会苦中作乐。过去的年代并不就是美好,每个时空下都有各自的密室,有各自的生存法则,在我们这个世代里,我想真正理解庄子豁达与随遇而安的人生观,就会是逃出这密室的致胜条件。”

换言之,人生密室不会只有一个,终其一生,随着我们面临新的课题,就会出现不同的密室。在不同密室间转换,剧情虽然黑色,但心情可以幽默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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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截至目前为止,今年唯一袭台的尼莎台风给了故事工厂重重的一击——台中国家歌剧院《男言之隐》演出被迫取消,损失上达七位数。这也正是致凯与剧团目前真实上演的密室困境。

如果你正面临人生难解课题、苦恼走不出自己的密室,风灾后来看《庄子兵法》,应更能与致凯一起贴近苦中作乐的豁达心情,在紧张、悬疑与笑闹剧情中,解答也许自然就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