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有一个举世闻名的丈夫:刘晓波。2008 年丈夫入狱,2010 年刘霞也遭中国当局软禁,目的是不让她的声音往外传递。

刘霞,中国诗人、画家与摄影师,她的丈夫是中国首位诺贝尔和平奖得主、知名民运人士刘晓波。本月13日,刘晓波因多重器官衰竭,在沈阳的医院病逝。


图片来源:传真社的刘霞片段截图

刘霞与刘晓波两人相识于 1980 年代,他们同属一个文艺圈。80 年代,艺文人士开始拥抱经济改革带来的开放及部分政治松绑。刘霞却毅然辞去国税局工作,投身写诗与艺术创作。此时,刘晓波拿到文学博士学位,对政治审查制度与社会框架愈感不满。

两人在各自的第一次婚姻结束、刘晓波出狱以后逐渐亲密起来。刘晓波因坚持自己的政治主张,后来又在劳改营服刑, 1996 年,两人遂在劳教所正式结婚。

婚姻生活 12 年,并不算长,2008 年,刘晓波参与起草《零八宪章》,提出中国民主化进程、改善人权状况,倡议建立中华联邦共和国解决两岸及各民族问题。


图片来源:陈小平 twitter

同年,宪章正式发表前两日,刘晓波遭当局逮捕。关押一年后,北京政府于 2009 年 12 月 25 日判他“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必须自此入狱服刑 11 年。

可是来自西方的加冕也随之到来,2010 年 10 月,挪威诺贝尔委员会宣布将诺贝尔和平奖颁予刘晓波。消息传出后,中国当局将刘霞软禁至今,限制她与外界接触。

中国政府不只怕刘晓波,也怕刘霞

刘霞对中国政府而言,难道可能比刘晓波更可怕?

历史上有太多因理想信念一致的两人走在一起结为伴侣,当其中一方(往往是丈夫)成了政治迫害的烈士,不论此前从事什么工作的妻子,扛起家庭同时,也往往扛起两人的政治愿景。

离开人间的烈士给社会带来震动,能量汇聚在遗族身上,愤怒的不平之鸣可以推促巨大动员。在民主国家,愤怒可以形成政党轮替;在独裁国家,或可如水坝裂隙,冲破极权堤防。


图片来源:美联社

即便刘霞此前活动并不大涉入政治,可是中国当局似不允许风险,他们晓得女性的坚韧与能耐,知道情绪动员起来的能量无坚不摧,他们怕,怕得不要面子。即使安不上罪名,也要将刘霞软禁,禁止她与外界联系。

警察巡她住所、监控她通讯、剥夺她行动自由,几年后,刘霞确诊患上严重忧郁症。

过去七年,刘霞唯有探视父母或去辽宁省探监,才能离开她的北京公寓。刘霞的父亲去年过世,一直到父亲离世几个月后,刘霞才接到消息。刘霞的母亲在今年稍早亦离开了人间。

刘霞与刘晓波两人并无子女,父母皆已离世,在刘晓波生前,她生活的动力时常倚赖等待,等待可以探监的时候、等待替他送书、等待刘晓波出狱、等待两个人可以一起度过的未来,即便届时世界仍比卡夫卡的小说荒谬。

作为一个被剥夺生命意义的人,这场政治迫害的主体,从来就不只是刘晓波一人。

在政治迫害的历史里,她们的语言始终失落

如同台湾曾经历白色恐怖,受政治迫害的遗族与妻子们,往往必须在丈夫入狱后挺住社会的诋毁与排挤,扛起家计、扶养子女、在创伤经验里努力生存。

研究白色恐怖的人们找上她们,进行对故人的口述历史访谈,可是有时却忘了,受迫害的主体并不只是被处决与被判刑者本人,他们的家属作为狱外之囚,处境并不比在狱中的丈夫或父亲好过太多。(注一)

当局不法暴行所造成的噤声、恐怖、焦虑、创伤与失落,是绵绵无绝期的牢笼。

可是历史却惯常失落她们的语言、遗落她们作为被迫害主体的历史纪录与关怀。刘霞的被消失,不只体现在当局对其行动的控制,也展现在中国媒体对其伤痛的隐匿。监控她,将她静音,是对一个人身为主体的否定。

在两岸的媒体再现中,少有人重现政治迫害者家属的历史。侯孝贤却是少数愿意从女性角度完成叙事的其一。

侯孝贤电影《好男好女》,透过女主角梁静饰演的蒋碧玉,述说丈夫被国民党政府迫害的历史。女性在片中,不仅担负叙事责任,更成为电影和历史中的主角。


图片来源:《好男好女》剧照

电影将篇幅落给蒋碧玉,她被视为间谍、经历侦讯、战争与监禁,失去孩子与丈夫;当她收到丈夫的遗体和遗书,她沈默地为他烧金纸,最后终于无法克制地为死去的丈夫、她悲惨的命运,和所有曾经历过白色恐怖的人放声痛哭。(注二)

从刘晓波逝世至今,无人成功与刘霞联系

侯孝贤电影《好男好女》的这几幕,令人想起中国当局释出的刘霞照片。

当局公布丧夫的刘霞 15 日在私人葬礼上的悲伤影像,以及随后她与亲属在船上将刘晓波的骨灰撒进大海的影像。可是这些照片都是由中国政府对外发布。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住北京的维权人士、也是刘霞夫妇好友的胡佳说:“我们非常担忧,我们看见当局的葬礼照片,她看来虚弱且痛苦,看起来像是全世界最悲伤的人。”

人权观察中国部门负责人李察逊(Sophie Richardson)说:“没有比救出刘霞更优先的事了,当局透过多个媒体、多语影像转播,并播送她做着当局期待的事的影音,同时又不让她自行发言,多年来毫无理由地将她软禁在家。那是强制拍摄的情况。”

根据纽约时报的报导,法新社驻北京记者在北京当地时间 16 日晚上,到刘霞和刘晓波在北京的住所,希望能找到刘霞行踪。但在他们住所的电梯旁,有一名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和一名便装、身分不明的男子在门口站岗。法新社记者试图按门铃时,却遭到这两名男子的驱赶,没能找到刘霞。

刘晓波海葬后,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北京当局已释放刘霞,她至今仍下落不明。国际特赦组织中国研究员潘嘉伟(Patrick Poon)说,56 岁的刘霞饱受忧郁症之苦,且有心脏病,会与友人失联“很奇怪”。人权观察(Human Rights Watch)表示,救出刘霞有其急迫性。

美国和欧洲联盟呼吁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的共产党政府释放刘霞、准她出国,可是中国政府仍回应以这是外国不得干涉的内政。

2017 年,刘晓波刑期尚余约 3 年,七月中国当局宣称他因肝癌末期保外就医,但拒绝让他出国接受医治。刘晓波很快便在中国离世,离开这一年,他 61 岁;刘霞 56 岁,两人都还正值壮年。

刘晓波离开了肉身桎梏,可是刘霞作为狱外之囚,与其他更多被消音的女性,她们的囚期,仍在持续。


图片来源: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