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的生命哲学,从让灵魂自由开始。若万物终归成土,活着就是万千斑斓。

Since from it you were taken; for dust you are and to dust you will return
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 仍要归于尘土[1]

她将树皮撕碎,捣成泥,磨蚀之后,拉出一线又一线长长的生命的记忆。

墨西哥——恰帕斯,这儿是古马雅的领土,巫医、草药、祖灵、信仰、神话、文字、歌谣⋯⋯马雅的故事细腻地保存在其织品里,像一首古朴的诗,以原始的属于祈吟、属于感叹的文词字句交错。村庄环伺的殖民式小镇总聚满着各地游客,尤以拉丁裔的街头浪人为要,他们追求流浪的潇洒、向往原始的美丽,于是各个都穿起了小镇里标准嬉皮旅人装束——传统马雅树皮制条纹连帽宽上衣,彷佛是个品牌,宣告着某种价值与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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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穿起嬉皮衣了?”加柏埃尔捧着笔电,靠在床头,从上铺往下瞧,挑眉指了指我这身红白相间的树皮连帽宽上衣。

“我本来就是个嬉皮嘛!”眨了眨眼,我将水杯放上窗台,在他的下铺床上东翻西找着不知丢哪儿去的手机,解释道:“这是之前义大利的玛丽亚留给安德烈,再传给艾力克斯,他临走前给我的,说就当作咱们这儿的志工服,值班穿。”

“哦?现在是谁值班呢?你翘班?”我们同一对阿根廷兄弟一块儿在这打工换宿,青年旅社里备有四人间志工房。

“阿古值班。不过他们俩个已经够嬉皮了,从内散发出来的,倒是不需要这身装束加强,况且他们皮粗肉厚,今晚冷的咧!”记得第一次闻到他们勇猛的汗渍狐臭,呛人的窒息,至今难忘。

他眼波一弯,示意道:“你要不要看看这个,我刚做好的影片唷!”

“要、要、要!当然要!”这是上次辛苦进村庄拍摄的影片。抓起了手机,我爬上加柏埃尔的上铺,抢过枕头垫好,将他朝内挤了几,按下播放键。

村庄的荒败在他的调色下鲜活起来,绿色的鲜甜、蓝色的干爽、灰褐的斑驳的霉、深沉而厚实的宁静。

身着绣花短上衣、黑色羊毛长裙的马雅女子坐在木制纺织机前,将树皮撕碎,参点水色放入石臼,以短杵细密地将之捣成碎泥,磨蚀之后,抛出一线又一线长长的生命的记忆。

纺织机绵密的瘖哑,划破一线又一线的天空,刺耳的沙哑堆叠出繁密的花纹与色彩。静谧,生命千年来朴实的姿态,在一双粗糙的手下,故事转为图腾,堆砌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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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吗?她说每个图腾都有不同的意义。”加柏埃尔转向我,双眼澄澈。

我指着页面上的几何,道:“青蛙是生命之本,蝴蝶是希望,蛇是大地之母,虎是力量。这件织布是大雨过后,生命洗劫之后,一切将会从头轮回。”

“万灵会在死亡之后重新复苏,而希望常在。”他的语句似古老的残断的预言。

我嗅了嗅自己的一身树皮衣,道:“我总觉得它散发着鲜艳的腐烂的气味。”浊浊的、灰扑扑的原始的味道。

他阖上了眼,靠在我的肩,胡渣微微的刺,话语很轻:“每个人的肉身都是溃烂的鲜艳。到头来,尘归尘,土归土,你将共此身衣裳化为虚无,而后,重新轮回。”

“将来的某天,或者某世,我会化作一棵树吗?”

“那我只好找到你,磨成一件衣裳,好好穿着,直至死亡将我们辗作尘泥了。”

世事纷纭,变灭轻易。

马雅的誓言以尘泥为约,简单而固执地以质朴的、斑斓尽净的、赤裸的方式生死缠绵。倘若,肉身终归尘土,请让我为你灌溉一棵树,化为衣裳,贴近你的左心房,死生契阔。

尽管,伐树为衣,在某种形况下,不见得就是我们最初所追求的环保,但背后对生命的延续的意象、对故事的描述与文化的传承,却是那样美好而纯粹。

这一身衣服,无关价值与身分;无关诉求与追逐,就只是生命的记忆,化约为一个个几何图腾,一线线象征性的色彩,以阐述一段段古老的、辗转流传的故事;一个万世轮回的哲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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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劫之后,万灵复始,希望恒在。


[1] 圣经,创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