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馨恩写下自己当年的受暴经过,她说:“但愿有天,我与所爱之人不必为我理所当然的生命而困扰,承受大环境的压力。”

身为一名反暴力同运者,与跨性别女性性暴力/家暴幸存者的我,多次遭到信望盟支持者、脸书反同反跨粉丝页“同运不敢面对的真相”管理员的嘲笑与贬低,曾以“被性侵不等于被迫害”对我进行攻击,最近更是先将我“被性侵”的经历恶意淡化成“被性骚扰”,再来指控我:“完全没有反抗”、“居然不恨/不谴责/不想告强暴犯”、“把家人视作加害者”。为此,我鼓起勇气想写出这篇公开信,公开回应你的指控,盼望能以沟通的方式,希望你与看此文的社会大众,能够试着理解受暴跨性别者的伤痛与困境。

被强暴的经过,为何我没有说不与反抗?

国中时,我的哥哥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的性别认同,甚至请他当时女友带我去添购女生的衣服。外公对我女性化的气质与性别认同,感到不以为然,所以我常常会避开我的外公。然而有次,外公知道我会穿女生的衣服后非常生气,在吃饭时痛骂我伤害家族,扬言:“我们家没有我这种人”、“你再这样,把你还有妈妈、哥哥、弟弟都一起赶出去”(我家是单亲家庭,我母亲带我家三个孩子回娘家住),外婆也痛斥我是心理变态、怪物,就连原本支持我的母亲,也因不堪这种压力,对我有精神与肢体上的暴力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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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Adrien Leguay,C,C @Flickr)

因此,我当时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为了母亲、兄长,还有家庭的和睦,我选择离家出走。但身上没有半毛钱,14岁的我也根本无处可去,只能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直到天色暗了,我虚弱的身体早已精疲力尽、又饥又渴,才坐在河岸边放声大哭,满脑子想着要跳入河里,结束自己被否定的生命。

这时,我的生命彷佛出现了转机,有名陌生大叔关心我,不知为何的我已忘记他的容貌,只依稀记得他身材高大,身高超过180。当他听了我的状况,他给了我食物,苹果与木瓜,单独陪着我直到夜深,我心理非常感激他。然后,他说想带我去旅馆,让我能好好休息。但我们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最后,他开始抱我、亲吻我,甚至抚摸了我的身体、性侵了我(包含了强制手交等,但我不愿清楚描绘)。

我之所以“没有反抗”,是因为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着自己“被夺走”了,但我还能怎样呢?我没办法回去,不熟路、四下无人也无法求救,求救难道会更好吗?还是会失去他的帮助而更惨呢?即使我想反抗也反抗不了他,我们年龄与身形相差甚大,而且我还求助于他,反正我早已想死,得不到任何救赎,于是才没有“说不”或“反抗”。

许多人似乎认为使用阴茎性交,必然是“赚到”;手则是“无伤大雅”,所以不可能“被强暴”,多数人认为只有“被插入(阴道、口腔、肛门)”才称得上是“强暴”。就连社福界、性别界也常有这种“强暴迷思”(rape myth)。但我们不该用这种定义,否定受害者所受到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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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的过程

后来隔天,我漫无目的地走到筋疲力尽、又饥又渴,横跨了两个乡镇,才选择走进警局,决定报案,看看是否可以得到社会局或政府的帮助。只是就连警察也性骚扰我,问我“那男的帅不帅?”,以及一堆对我性别的敌意,让我非常不舒服。


(图片来源:Raul Lieberwirth, C,C@Flickr)

最后因为不在辖区而不受理,且依然把我送回我家,那个我急欲逃离的环境。在接我回家的路上,我母亲哭着骂我:“因为你不是正常男生才会被性侵!”,甚至要求我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外公外婆与舅舅,当时我很听话的这么做,自己一个人忍耐这种痛苦,只在浴室大力的刷洗自己“不洁”的身体。

几天后,我到了学校,原想找同学倾诉,但我却遭到了“谴责被害人”(victim blaming)与“荡妇羞辱”(slut shaming),我因为没有反抗、傻傻地跟着去旅馆等原因,被我原本信任的好友(多为女性)指为“其实妳也想要吧!”、“这样是妳的问题,是妳不会保护好自己!”,让我相当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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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最后找辅导老师诉苦,辅导老师便依法通报,纵使我不是那么想告那个人,因为我并不希望惩罚加害者,况且某方面而言,我甚至认为他还是社会中少数对我比较好的人,而这显示出的,并非我愚笨无知,而是长期的“家庭暴力”与“社会失能”,使我身心重创,显现出的是这个社会对跨性别儿少有多糟!

但又因为我当时渴望能够求助,以为这么做就能够得到一些协助,但实际情形相当令我失望,除了要我指认犯人,什么都没有,甚至警政、司法、医疗与社福通通都对我不友善,造成我好几度的伤害。像是报案的时候,我由于当下没有拒绝,就被粗暴地判定为“合意”,却又因我刚好未满16岁,方能以“刑法227”进行报案;或是被检察官追问“你的性倾向到底是什么?”,这跟我“被性侵”无关,难道会因为我喜欢男性,就可以被男性性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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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过程中,我不断盼望透过报案,能够得到一些资源与协助,像是庇护与安置等等,让我能暂时离开我受暴的家庭。我知道我能得到我要的资源支希望渺茫,但还是尝试着去做了,结局也如预期般的,让我绝望与懊悔。

为何我不责怪,但怨怼自己的家人?

我依旧爱我的家人,也知道他们与我同为社会歧视压力的受害者,从小我相对于手足,特别认真读书、听话,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争吵(如我哥曾为争取晚归与手机,我家里大吵),特别会撒娇讨外公欢心,盼望有天他们能接受“真正的我”,但直到我成年离家前,都始终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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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像你所说的把家人当成加害者,我只是相当地失落罢了!因为我曾对家人有这样被接纳、照护的期待,却因社会的 “顺性别霸权”(cissexism),打从一出生就被赋予我所不想要的身分,当我想要用自己认同的身分活下去的时候,必须提起相当大的勇气、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诸如遭受来自外界的异样眼光及否定,与所爱之人摩擦与冲突。所以我无法跟一般人一样,与所爱之人好好活着。更因为这残酷的现实环境,迫使我在追求生存的过程中,不得不跟身边的人互相伤害。

如今,为了远离巨大的现实压力也给家人和自己空间,所以离家独立生存。我无法自残式地成为周遭眼光期望中的自己,但可以试图成为不拖累家人的女孩、为自己负责的女强人,或像如今,为相关议题倡议,期望某天到来,有安稳的生活,我与所爱之人不必为我理所当然的生命而困扰、承受大环境的压力。